醉乡路冷

晚熟--5.


晚熟--5.

 

 

午后还有一场戏,也是在室内,讲的是二爷替佛爷拔除发丝的毒。剧中,张府与红府相隔甚远,而在现实中,演员们只需要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,影视基地就这么点大,对演员们来说倒也方便。

 

午饭之后,艺兴早早来到拍摄点,发现剧组的两位前辈比他还早到,一个靠墙而站,一个侧身站着,两人彼此注视,嘴里念念有词。

红衣的茗仔手里握着剧本,黑色皮衣的威廉抱着胳膊,表情严肃认真。

 

艺兴的事业开始于韩国,艺兴学习了韩国人的敬老守礼,虽然这两位演员都不老,艺兴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两人“前辈”。圆脸的应老师好像挺喜欢这个称呼,一听就笑,说“那我叫你小绵羊好不好”。他的嗓音带着江南地方特有的绵软,艺兴感觉到了春风拂面。相较而言,来自香港的威廉其实更像是艺兴的同龄人,威廉个性活泼,肢体语言丰富,特别爱笑,经常与同组演员谈天玩闹。

 

知道艺兴的韩语很好,威廉就时常向他请教-----

“‘你真好看’怎么说啊”

“‘我好想你’怎么说啊”

“‘我喜欢你,我爱你’怎么说啊”

......

威廉问的内容,全是初次接触韩语的人会问的,更是恋爱中的人讨心上人欢心时会说的话,艺兴觉得这位大明星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,艺兴不厌其烦地纠正威廉的发音,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白牙,艺兴偶尔会想“他该不是正在恋爱吧”。

 

工作人员陆续到齐,铭恩也来了,艺兴与他们一一问候,茗仔跟威廉看到了,也加入进来。时间还很充裕,胖导挥挥手,让他们几个先排演一下,找找感觉。

 

威廉一屁股坐进躺椅,两只手搭着椅子扶手,咧着嘴看向茗仔,模样很是轻松自在。

“您现在中着毒呐,”茗仔轻怕他的手,“要不要笑的跟捡着个元宝似的......”

椅子腿晃动了一下,威廉跟着晃了晃。“好有趣啊~”威廉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,露出了惊喜的笑容。他把身体转向茗仔的位置,调皮地说:“你再拍两下呀,这样好像荡秋千啊~”。

 

“拍你个头啊~”茗仔手里的剧本轻轻落在了威廉的发间。

“你是在拍我的头啊~”威廉假装怯怯,噘着嘴说:“八爷你好凶啊,原来佛爷后来变傻全是让你拍的啊~”

 

威廉的可爱逗乐了另外两位青年。艺兴站在威廉与茗仔的对面,含笑注视着这段小插曲,在艺兴看来,这是很有意思的画面,它将两位前辈的性格展露的分外明显。

铭恩正蹲在威廉的左手边,淡淡笑着,戏里,他是佛爷的副官,现在,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威廉,而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。

 

所有的人都在笑,茗仔也绷不住了,又不愿让威廉看到他在笑,就竖起剧本遮挡住自己的脸,月牙似的眼睛却怎么也挡不住,哪怕镜片再难看厚重,它们也是威廉眼中最动人的风景线。

这样一个时刻极致平常,对茗仔跟威廉而言,却又是不那么普通的,威廉哈哈笑着,伸手抢夺茗仔的剧本,茗仔向后躲着,再怎么想拉开距离,两个人始终都是挨得紧紧的,威廉的眼里只看得见茗仔,茗仔的眼里也只有威廉。

 

直到威廉的脑门撞上茗仔的胸口。“您快去躺好吧,佛爷。”茗仔看着这片光亮的额头,小声说:“咱们该对戏啦。”

 

威廉一下子就安静了。等威廉再次抬起头,众人眼中出现的、是一张因发丝之毒而憔悴的脸,表情却是坚忍无畏的。-----这正是张大佛爷。

 

“拿雄黄酒跟镊子来。”说话的是艺兴。

“佛爷,你忍一忍啊,很快就好的。”这是铭恩。铭恩按住威廉的左手,防止他的身体因为颤抖而滑落。

 

艺兴看着威廉的手,凭空比划了起来。威廉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,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,威廉将头朝后仰,两眼拼命地瞪大,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,虚无空旷,仿若他的过往。不,并不是这样的,威廉想,在来这里以前,他有完整的家,爹还在,他每天上山打猎,与兵士们打架......可后来,一切都变了......威廉想,没有人知道,其实张大佛爷并不想成为什么张大佛爷,要是可能的话,他愿意付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,只求他爹能够回来......

 

威廉抖的很厉害,发丝之毒脱离佛爷身体的那一瞬间,威廉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一定要找到回家的路。他现在是一缕游魂,他需要有个人来带他回家。威廉努力地支起身体,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见,唯一拥有的就是直觉。在他的右手边,他闻到了青草的味道,这是他最熟悉、也最钟爱的。威廉知道,他到家了,而佛爷,可以回家了。

 

这场排演相当成功,收获了包括胖导副导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的称赞。威廉抹了把汗,朝众人笑出了一口白牙。接着,威廉就去拍打茗仔的肩。“我帅吧~”威廉想听到一个赞扬。

 

厚重的镜片遮挡住了茗仔的表情,茗仔此刻无比的安静。威廉想摘他的眼镜,被他轻轻挡开了。镜片上笼罩着薄薄的雾气,威廉觉得不太对劲,威廉再一次地伸手过去,这一次茗仔没有遮挡,茗仔低着头,揉动着通红的眼睛。

 

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,一只凉凉的手伸过来抚摸他的脸颊。威廉想到了很久以前。威廉那时早起,到山顶看着另一个人看天,看云,看雾气散去,这种感觉非常美妙,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,不发一语,彼此的眼神已经剖白了心意。

 

周围的人都在忙碌,他们正为了正式开拍而做着最后的布置,没时间关心这里是否有人入戏太深。威廉知道,现时现刻,这里是属于他跟茗仔两个人的,也只有他们两个人,才能最最懂得彼此。在戏里,齐先生会为受伤的佛爷心疼,会说“佛爷你再忍一忍”,在戏外,茗仔什么也不会对自己说,但自己作为佛爷所承担下的所有,茗仔都会感同身受。

 

距离正式开拍仅剩倒计时了,艺兴捧着盛满热水的纸杯,远远地注视着那两位前辈。铭恩坐在艺兴的边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。

 

“你知道吗,”铭恩说,“刚才昊茗哥哭了。”

“不知道。”艺兴说,“不过现在知道了,因为听你说了。”

 

艺兴小小的幽默让铭恩扯动了一下嘴角,似乎想笑,最终还是化成了一丝疑惑的轻叹。

“我的表演课老师,”铭恩对艺兴说,“她总是叫我静下心,叫我分析人物性格,尝试带入角色,可你说,副官会为了佛爷哭吗?”

 

“不知道啊。”艺兴表示爱莫能助。然后反问:“那你说,八爷为什么要为了佛爷哭呢?”

铭恩这时忽然笑了,他转头看着艺兴说:“大哥你根本没听明白我的问题啊。”

“其实我真是没怎么明白。”艺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。

 

“是这样的。”铭恩耸耸肩:“哭的不是八爷,是昊茗哥,哭的又是八爷,因为威廉哥演的是佛爷,而昊茗哥演的是八爷。”

 

“打住打住!”艺兴觉得脑袋都快炸了。艺兴不想再跟这个小屁孩讨论谁该不该哭的问题了。

“有没有人跟你说过,你一点都不像九五后?”艺兴无奈地说。

“有啊。”铭恩说,“刚刚不就是你在说嘛。”

 

“够了!”艺兴说。

两人之间顿时充盈尴尬的沉默。

不过很快,艺兴就表现出了年长者该有的姿态。他拍拍铭恩的肩膀,示意他看那边。

两位前辈-----圆脸的应老师跟来自香港的威廉正面对面坐在地上,倒也不嫌地上凉。

 

铭恩顺着艺兴指点的方向,将双手拢成两个圈,假装自己正在用望远镜侦察敌情。

至于么。顶多十米而已。艺兴看着他:“你下部戏是不是准备演我党地下工作人员......”

铭恩不作声。艺兴推推他,说你看啊,“你谎报军情啊,他们正在聊天,前辈笑的跟朵花似的,那一排大白牙,都快赶上威廉前辈了。”

 

艺兴只顾着说话,没留神,热水泼洒到了地上,铭恩的裤腿上溅到了一点,看情形,应该没有伤到皮肉。就是湿掉的那块形状不太好看。

 

“SORRY。”艺兴说了句很标准的伦敦腔。

“现在是我想哭了。”铭恩说着站起身:“我去换条裤子,要是导演来催你就说我掉坑里了,请他等一等。”

 

艺兴压根儿没听见这小屁孩临走前的请求。

艺兴正聚精会神地研究那边那两位前辈的口型。很幸运也很巧合,竟然真的被他给研究出来了。

-----全是他曾经不厌其烦替威廉纠正过的。

 

艺兴叹口气,捧住脸呆坐了一会。这严寒的冬天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会过去,而微风拂面的春天,突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临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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