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乡路冷

晚熟--9.(附番外3.)


晚熟--9.

 

 

加入丐帮的当天,茗仔特意穿着补丁衣服到威廉跟前晃悠了好几圈。所谓的加入丐帮,是剧中的齐先生跟副官为了避过仇家的耳目、出城寻找佛爷,而不得已装扮成乞丐的模样。

 

这次的拍摄地又是一个荒郊野外,到处是石头墩子,正好给威廉坐着玩手机-----威廉今天依旧没有戏份-----在戏里,佛爷中毒昏迷,被尹小姐转移到了不知名的安全地方;现实里,威廉打着哈欠,被茗仔硬拖着来吃午饭的加餐,顺带围观茗仔跟铭恩的新造型。

 

茗仔的补丁衣服看着单薄又寒酸,威廉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,继续低头玩手机-----一个通关小游戏,他已经快要满级。茗仔可能是对他这种消极的态度颇为不满,恨恨地绕着他来回走动,故意把脚步踏的沉重,溅起尘土。

 

威廉轻轻挥了挥手,选择性地忽略了茗仔难得一见的幼稚举动。那双灼灼的视线却不依不挠地追随了过来。威廉很清楚。那双视线由上而下,由俯视变成仰视,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脚边。

威廉轻叹口气。看来游戏是玩不下去了。换作是谁被这样盯着估计都会玩不下去的。

 

威廉按下EXIT,随即撂下手机,双手插进衣兜。茗仔正蹲在他的面前,肩膀压得很低,双手环抱住膝盖,仰头看着他。脸上的黑色油彩东一块西一块的,眼神委屈又执拗。

 

即使是被画成了这幅德性,他的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灵动,饱含丰富的感情。威廉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了,威廉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,接着拿指间沾上的黑色油彩去抹他的鼻子。他闭了一下眼,睁开后,他的鼻间一点黑,威廉看着他,觉得他现在更像个小叫花子了。

威廉笑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,说“长老,你好”。

 

“好什么好,”茗仔噘嘴:“你看没看过武侠书啊,八个袋子的才是长老!”

茗仔也把双手插兜,示意威廉:“我这才两个,这说明本大爷还年轻啊,哪里老了!根本一点也不老!”

 

威廉一听就笑,心想仙侠剧我都演了不少,金古温黄梁也是从小就翻遍了,怎么就没看过武侠了。威廉心里这样想,表面上平静无波,只是微笑着注视这位耍小孩脾气的仁兄,想着要再给他条长棍,他说不定就能当丐帮掌门了。

 

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画面。威廉记忆犹新,在他们还是天墉帮的时候。“二师兄”也曾像现在这样,衣着单薄寒酸,卧在街边。手边的破碗就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。正可谓,曾几何时的风光荣耀,到头来却落得满眼的寂寥。

 

想想也挺心酸的。

威廉想,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,现时现刻,“二师兄”又做回了小乞丐。但茗仔的眼里没有寂寥,茗仔也不再是孤单一人。

这样很好。

 

-----“你又发呆啊!”

 

一声委委屈屈的抱怨将威廉拉扯回当下。威廉定定神,看到茗仔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,仰着头注视他。茗仔的嘴巴噘着,突起来的部分让威廉很想去使坏。威廉比划个剪刀手,迅捷地夹住了那两片嘴唇。

 

一瞬间的瞪眼令茗仔看起来既可爱又可怜。茗仔的嘴唇柔软而饱满,摩挲起来,有一种触碰果冻般的奇异感受-----甜美的,洁净的,令人无比着迷的。威廉用两根手指抚摸它们,心里想着要不是还在大庭广众......

 

这个坏念头当即遭来了恶报。

威廉的指尖吃痛-----茗仔的虎牙毫不客气地招呼了他的指头。茗仔的眼里含着笑,稍稍抬起一点来看着他,牙齿最尖锐的部分挤压着他的皮肤,咬的专心而用力。

 

并不疼。反倒是有点痒了。

威廉无奈地低笑:“大佬,你咁样,我会变坏嘅......”

“难道你还不够坏么~”茗仔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。

 

这是事实,威廉无力反驳。威廉反握住茗仔的手,手温是暖的,跟茗仔的笑容一样。

茗仔看着他,又挪近了一点,抿住嘴,把补丁衣服朝着他掀开了一点,威廉看到最里层露出了他熟悉的颜色,这是他昨天送给茗仔的衣服,而茗仔贴身穿着了。昨天他还腹诽这世上哪有这样瘦的太阳,今天这个瘦太阳就正式诞生了。

 

威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刚好导演那边在喊人准备了,已经整装待发的铭恩也朝这边高喊了一声,茗仔回头应着,怀里被丢进来一只豁口的道具碗。

 

茗仔一秒入戏,捧着碗可怜巴巴地看着威廉,说“先生,打发点吧”。

威廉想也不想,几乎是立即就捂住胸口,停顿了一下后,威廉将握紧的拳头放到了那只脏兮兮的道具碗上边,五指张开,然后再慢慢地向下,收拢。

 

导演那头这时已经用上了扩音喇叭,喊着“应老师,应老师”。

威廉目送茗仔撒着欢地跑走。卸下了厚重的冬衣,茗仔的背影就宛如少年般的清瘦,他的步伐轻盈,活泼而生动,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初恋之中。

不,并不是“仿佛”。威廉笑着想,其实自己也有着相同的感受。

 

日头挂到天空的最高点时,威廉随剧组成员一块吃起了午饭。

威廉顺口问剧务“听闻今日有加餐”,立刻让剧务看傻帽似的眼神给顶回去。

“你讲笑呀威廉哥,”剧务说,“盒饭早定下的,菜式日日如此,要想加餐就要加money的啊,who俾钱我啊,你咩。”

 

好脾气的威廉才不会跟一个“心直口快”的人计较。威廉想了想,端起饭盒走到茗仔的边上。茗仔正嚼着一朵西兰花,看见了他,眼睛咕噜噜地转动起来,想笑又得忍笑。

威廉自然也不会跟茗仔计较,威廉站在他边上,故意将一片菜叶嚼的大声响亮。

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向威廉,都在奇怪他为什么不坐下。

 

很快,茗仔也站了起来,茗仔拿筷子夹起自己饭盒里的一片叉烧,照准威廉的饭盒丢了过去。一片之后,再是第二片,威廉毫不客气,有多少,他就接多少,每一片都细细地咀嚼,吞咽下肚绝不浪费。

 

在众人充满疑惑的目光中,两个人站着吃完了手中的盒饭。威廉不坐,茗仔就不坐,对于自己的那点小心思,茗仔心里多少是有点愧疚的,有福同享,有难自然就得同当,更何况这还是他自找的。

 

饭后有一段休息时间,威廉坐在先前的那个石墩子上,低头玩起了手机。已经洗净了脸庞的茗仔做贼似的,猫着腰来到了威廉的身旁。一声不吭,直等到他自己放下手机,转头看过来。

 

威廉的表情冷淡,嘴角有一点弯起着,不知是在笑,还是在酝酿着别的。茗仔心里没底,犹豫了一下,露出笑容说“我,我新学了一首歌,我唱给你听好不好”。

“是你昨天唱的那个?”威廉说。

 

“不是那个,”茗仔嘿嘿笑:“那个是‘千年等一回’,我新学的是首英文歌。”

“叫什么名字?”威廉看着好像是有点感兴趣了。

 

“黑夜中的一只虎。”茗仔思考了一下再回答。

“是tiger in the night吗?”威廉立刻就明白了:“很老的歌了。”

 

茗仔点头,说:“‘我曾过的像个迷失而孤独的灵魂,是你的出现带我重返人间’,‘我曾自己都看不清自己,但现在我知道,我已离不开你’。”

 

威廉认真听着,忽然就笑了起来,唇边的酒窝是那么显眼。

“你好肉麻。”威廉看着茗仔说。

 

茗仔瞬间就红了脸。“不是啊不是啊,”茗仔结结巴巴地说,“这是歌词,是中文歌词啊。”

茗仔差一点就手脚并用了,但威廉似乎并不关心他的解释。威廉的笑容温暖,好像和煦的春风,带走了先前冰冷的寒冬。

 

茗仔认栽似地低下头,闭紧眼睛笑红了脸。

威廉最喜欢看到这样的他。威廉站起身,伸手在他的脸上抹了一下,一小块浅浅的黑印出现在威廉的指间。

“大概是没洗干净。”茗仔小声地说。

 

威廉没有应他。威廉注视着他,威廉的眼神里有一片海,他的脸被小心翼翼地捧起来,威廉的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脸颊。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由威廉指间传递而来的温度,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温存,细小密集的纹路。

 

这个时刻,在他们的感官中,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。

除了彼此,任何事物对他们都不再具有意义了。





晚熟--

番外3.<他们Ⅱ>

 

 

近来,丽颖的戏份与她的鞋跟高度一样,与日俱增。

随着与威廉对手戏的增多,她再不能像跟“听奴棍奴”厮混时那样,一双球鞋搞定所有。

威廉高她一个半头,而演戏最讲究眼神交流,假使她连威廉的眼睛都看不到,还谈何交流。

不得已,丽颖只好天天踩着十二厘米的尖细高跟,宛如杂技演员那般从这头蹒跚到那头,再从那头跌跌撞撞地回到这头。天天走天天摔,她也不叫苦,谁让她自己选择了吃这碗饭,走这条路。

 

今天是她戏份最多的一天,三场戏,由清晨排到夜间。第一场,啃着苹果送客;第二场,继续啃着苹果迎客;而第三场,是她私心里最为期待的一场,估计也是每个姑娘都会憧憬的-----被求婚。

 

一大清早,丽颖就来到片场,穿衣化妆踩高跷,忙完,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果盘跟刀具,朝张府的客厅走去。另两位主演正坐在沙发上,圆脸的茗仔一身红衣,嘴里念念有词,估计是正背着台词;帅气的威廉状似已经入戏,手里握着张泛黄的报纸。

 

丽颖刚想提醒“你报纸拿倒了”,圆脸的茗仔忽然就抬起肩膀,朝着威廉的肩头轻撞了两下。顿时,威廉连眼睛都没抬一下,就朝边上挪动了过去-----而手里的报纸不知何时也摆正了。虽然威廉刻意把头压得很低,但眼尖心细的丽颖还是看到了他微微扬起的嘴角。丽颖心头一声叹息,想我一大早兢兢业业奔赴此地,并不是为了目睹你俩刚才那种做派啊,俩混球,没人性!

 

而更让她难受的还在后面。

第一场戏拍的很顺利,她颇为得意,就连那二位都夸她演出了大小姐的傲慢无礼,对受伤的佛爷的那种担心忧虑。偏偏有人就不买账,导演一喊咔,那人就扯开喉咙,哭得惊天动地。

丽颖盯着那位瘦瘦的泪人儿看了半响,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之前从未得罪过她。

 

丽颖纠结了一会,决定还是过去看看吧。比她行动迅速的是那两位,外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个妞。

“雷哭咩啊?”-----这是威廉在问。

“侬哭撒啊?”-----这是茗仔跟高个妞在问。

丽颖又纠结了一秒钟,走过去看着她说:“恁哭啥呢?”

瘦姑娘泪眼婆娑,一并回答他们几个:“尹小姐赶八爷走,八爷太可怜了......”

 

“没四啊,后来不四又肥来了咩~”威廉笑眯眯地安慰说。

“是啊,没事的啊,后来不是又回来了嘛~”茗仔跟着安慰并翻译着说。

威廉跟茗仔轻拍着瘦姑娘的肩,两人顺带着又开始了你看我一眼,我再回看你一眼。两人视线平行,两双大长腿格外晃眼。

 

靠!

丽颖看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瘦丫头,以及她边上笑的跟狗尾巴草似的那二位,眼圈一红,嘴巴一瘪,心想特么到底是谁可怜。

 

丽颖无精打采,午饭时,荤菜只吃下了一个酱鸭腿跟两对鸡翅膀。拍第二场戏时她明显觉得肚皮咕咕叫,可恶的剧务偏还送上来一盘消食能力强劲的苹果,让她边削边吃。她忍着巨饿入戏,听着那头管家来通报,说“八爷来了,您看要不要先请他回去”,再忍着巨饿,听着这头的威廉欢天喜地“回什么回,赶紧把人请到卧室去”。

你大爷的。丽颖翻个白眼,你怎么不干脆说把人请到床上去!

 

这场戏以两双大长腿安坐沙发,两双眼睛深情对视而告终。

那二位大概是太入戏了,“咔”了之后还保持着坐姿与对视,连稻草人都没他俩这么敬业。

丽颖手中的苹果削到了第五个,果肉被她搞得跟狗啃了似的,不过别说,她现在倒是不觉得饿了,吃,向来是最有安抚力量的东西,更何况她又不是真的跟那二位有什么深仇大恨。

她平时看着聒噪泼辣,骨子里其实是个文艺青年,她知道什么是琴瑟和鸣,岁月静好,她也向往真诚纯粹的感情。她边吃边看着那两人,内心里其实是泛起了一些柔软的情愫,并且还颇有一点羡慕的。

 

休息时刻,丽颖不断地往嘴里填着零食,距离最后一场戏还有好几个小时,丽颖决定以观察四周来消磨时间。导演跟工作人员没什么好看的,忙碌穿梭,日日如此;刚才嚎啕大哭的那个瘦姑娘,现时正跟那个空降的高个妞一起看片,两人头挨着头,两只手一起捧一台平板。

丽颖忽然记起来她俩是那二位的助理,人都说物似主人形,助理跟BOSS当然也不会有啥区别。

 

提到那二位,从刚才起就不见他俩的踪影。丽颖鼻腔轻嗤,心想他俩该不是转性了吧,觉得光天化日的太伤害围观群众的感情。丽颖定睛张望,在人堆中搜寻了一圈又一圈,终于让她看见-----现时现刻,那两人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都席地而坐,抱着膝盖,压着脑袋,互相注视。圆脸的茗仔仍旧戴着眼镜-----丽颖记得他不是近视眼,马脸长的威廉也还是一张冰山脸,入戏太深还当自己是佛爷。丽颖想着,再度翻个白眼。

 

然而很快,她就发现自己错了。不知是茗仔说了句什么,威廉的冰山脸立刻就好像遭遇了阳光普照那样,冰雪瞬间消融,汇聚成汨汨的清泉-----威廉注视着茗仔的眼神,柔和的仿佛清晨那第一缕阳光,无比专注,无比温柔。跟之前丽颖所见过的一模一样。

 

也许在威廉的眼中,茗仔现在就是一大团软绵绵又甜丝丝的棉花糖。

所以威廉才会如此温柔。丽颖想。那茗仔呢,在他的眼里,威廉又是什么呢?

也许是香辣蟹,又或许是每年限量发售的莲蓉蛋黄月饼?

丽颖不知道。她不能再想了,否则她又该饿了。

 

最后一场戏终于到来。

丽颖等来了无数姑娘都梦寐以求的求婚钻戒-----威廉捏着道具戒指,表情严肃地对她说“你愿意嫁给我吗”。

丽颖此时已经相当淡定了。她没法说愿意,因为她觉得威廉现在的动作跟表情让她联想到许多别的东西。比如:

 

“赵政委,我就要上战场了,你看,这是我用所有的积蓄买下的戒指,一直想给我老婆的,麻烦你了,万一我不幸嗝屁了,请帮我把戒指交给我老婆,跟她说我一直都很想她,一直都贼拉稀罕她。”

 

这个画面不错。丽颖翻翻眼睛,继续联想又比如:

“赵大嫂,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,你看,这是我小时候我亲生爹娘塞在我襁褓里的信物,用来日后跟他们相认的。赵大嫂,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,但我还是想去寻找我的亲生爹娘,嗯嗯。”

 

丽颖眨了下眼睛,快要笑出来了。可是联想仍在继续,还比如:

“赵贤弟,收下这个,你我就是结义兄弟了,从此你我二人有鸡吃鸡,有鸭吃鸭,有鱼吃鱼,有肉吃肉,赵贤弟你可愿意啊哇哈哈。”

 

想到这里,丽颖终于绷不住了,捧住肚子弯下腰,笑的差点没死过去。

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一脸茫然地看着她,拿她当一个笑场了的傻叉,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,她心里很欢乐,是真正的欢乐。

 

她直起腰,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威廉的后背:“你这样是不行的!”

“啊?”威廉疑惑地看着她。

“你去练一下,快点!”她推搡着威廉,“喏,去那儿~”

她指的是茗仔所在的方向。

 

她面带微笑,注视着那两位又一轮的低语浅笑,一人看一眼。

她已经不想去计算自己今天到底翻了多少次白眼,骂了多少次脏话。

她虽然聒噪又泼辣,但她从来都是知道,真正的感情只有在对着真正心爱的人,才是能够真正地说出口。

 

不是吗。



评论(33)

热度(8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