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熟--11.
晚熟--11.
从这片野地向南，步行十分钟，开车只要三四分钟，再穿越一片小树林，就是“张家老宅”了。剧组向当地政府租借了一间明清时期的大屋-----剥蚀的厉害的外墙，与极具年代感的家什摆设，正好符合导演对“老”的要求。
这场戏是四个人。三男一女。不知是不是也为了契合老宅的厚重与沧桑，三位男演员的着装都是暗色系--威廉是藏青蓝的立领长衫，茗仔是灰黑色呢子西装，铭恩也是呢子西装，纯黑色。就连原本穿着水红色改良旗袍的丽颖，也在导演的再三要求下，不得已换上了跟威廉同色的厚夹袄。
一眼看去，不是黑就是灰，实在沉闷压抑。丽颖鼓了鼓嘴，趁着开拍前最后的调整，溜到外头去采野枣了-----来的时候被她发现，屋子附近有好几棵枣树，个大饱满，一定很甜。
留在屋内的三位男士，现正围坐在一张古董圆桌前，一人占一头，威廉离茗仔稍微近一些。
茗仔手中的本子上，显示出几行鲜明的荧光黄，那是他今天要说的台词。茗仔的思想非常集中，这使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看不出半点情绪。
在这场戏里，威廉是不用讲台词的，他只需要用眼神回应副官跟八爷的对话，再用行动向尹小姐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激和爱意。
-----“你要不要嚼一下口香糖。”
威廉听到茗仔这样问他。茗仔这时已经戴上眼镜了，威廉记得几秒钟前他鼻梁上还是空的，他的眼睑低垂，睫毛乌黑浓密。威廉喜欢用手心去覆盖茗仔的眼睛，皮肤上能感受到他睫毛颤动时传递而来的瘙痒感，非常可爱。
“OK.”威廉说，顺手丢两片过去。茗仔没有接，铭恩接了，把两片都塞进了衣兜里。
威廉鼓动着腮帮，薄荷的气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。好像茗仔家用的那只薄荷味道牙膏。威廉留宿茗仔家的时候，两人共用一个漱口杯，看着两只牙刷黏靠在一起，威廉的心头既感慨又满足。
开拍倒计时，威廉吐掉口香糖，朝着茗仔的方向说“我准备好了，你一看我，我就亲。”。
对这句富含歧义的话，铭恩的反应是背过身去偷笑。
茗仔的样子却依然平静。也许是镜片遮挡了他的情绪，也许是他正沉浸在齐先生的世界里。
威廉不得而知。
威廉揽住丽颖的肩头，注视丽颖的眼睛，丽颖的眼神此刻充满着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爱意。威廉轻吸口气，闭上眼睛低下头去。
威廉的样子像在受刑。
导演喊咔。
导演挥动着胳膊大声说：“威廉哥拜托你再专心一点行不行！”
“SORRY.”威廉双手合十，朝导演作揖。
威廉转头寻找，茗仔与铭恩正坐在一起，铭恩在笑，茗仔还是淡漠的表情。
威廉觉得有点糟糕。
后来的两条，一条，威廉亲歪了，丽颖脸上的蜜粉蹭上了他的嘴角；另一条，丽颖笑场了，肥厚的小手推搡着他，将他推向了茗仔的方向。
导演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们一人一记手刀，打完了，也跟着一起笑了。
“知你们熟稔，或者越熟就越难演。”胖导说：“你们再调整一下，今天这条要是不过，就冇中饭食咯！”
说完，胖导将双手背在身后，慢悠悠地晃出了大屋。丽颖也跑了出去，她还惦记着那几棵枣树。铭恩懒得动，就坐在原地等候。而茗仔。
“你这样，是耽误大家时间。”茗仔仰视着威廉。
“你是说我不够专业？”威廉轻笑，脱下皮手套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茗仔说：“专不专业只有你自己最知道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威廉弯起了一边的嘴角。很顺手地，将一只皮手套丢向了茗仔。
手套落在茗仔的面前，茗仔眼睛都不眨一下，就抓起手套扔回给威廉。
威廉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。他四下望望，选择了丽颖的化妆包-----很轻的棉布质地，毫无杀伤力的武器。
口红眼影跟粉底散了一地。
茗仔的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还击的东西，除了他那只深棕色的水杯。金属质地，很有杀伤力。
茗仔把视线转向了铭恩，茗仔记得他口袋里的两片口香糖。铭恩被茗仔按到了地上，一通乱摸，口袋里的口香糖成了被抢劫的对象。
铭恩抱着胸，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口香糖在半空画出优雅的弧线，最后静止在威廉的脚边。
“痴线。”威廉说。
“神经病。”茗仔说。
“是不是想打架。”威廉说。
“打你妹。”茗仔说。
“那来啊。”威廉说。
“怕你啊。”茗仔说。
两个人都准备撸袖子了，导演跟丽颖这时进来了，导演的嘴里嚼动着什么，丽颖的两边腮帮是鼓鼓囊囊的。
“YO，william GOR你得唔得啊？”导演含糊不清地问。
“OK啊！”威廉恨恨地说。
从深情凝望到揽肩搂腰，再到嘴对嘴，十几秒的行云流水，两位男女主人公用自己的专业，为在场的每一个工作人员进行了一场教科书式的表演。
郝思嘉跟白瑞德的吻也不过如此吧。导演想，这两个小朋友很有前途。
午餐的盒饭丰盛，导演带头搞笑，让大家感谢威廉哥跟小刀姐。众人颇为配合，一口一个哥姐的，叫的威廉的头都大了。威廉的心情比刚才还要糟，因为茗仔离他太远。
现时，茗仔的眼镜摘下了，但情绪依旧暧昧不明，威廉今天没有戴隐形眼镜，但直觉从不会欺骗他，威廉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该走过去，先打掉他的饭盒，然后抱着他打上一架。
世事难料。忽然地，茗仔主动朝他走过来了。
威廉呆呆地看着，所有的人此刻都围拢了上来。并不是为了他。
-----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刚刚才到来的小家伙。
很可爱的男仔，清秀瘦小，扮演幼时的佛爷，下午有他的戏份。
女士们捏他的脸，他一笑，露出虎牙一对，酒窝两只。
女士们发出欢乐的叫喊：“真的好像伟霆啊，导演你可真会选。”
我可没有那么尖的牙齿。
威廉心里说着，瘪起嘴看向混迹于女士队伍的茗仔。
茗仔这时在笑了，双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，茗仔蹲在地上，也在捏小东西的脸，戳他的酒窝，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他。
“真的很像。”一个女士笑着对威廉说，“伟霆，说不定以后你生了儿子，就是长这个样呢。”
威廉的第一反应不是说谢谢，而是去看茗仔。
威廉确定茗仔听到了刚才的话。
而茗仔还是在笑着，茗仔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。
导演安排众人合影留念，男仔看起来很喜欢茗仔，拉着茗仔的手要跟他一起拍照片。摄像为了追求角度，顺手招了招，让威廉也坐过去。威廉点点自己，摄像立马扬声“是啊就是你啊佛爷，快去坐好”。
大小佛爷跟八爷，三张笑脸被定格在方寸之间。摄像很满意自己的作品，笑着对威廉跟茗仔保证，到时候一定冲两张出来给你们。
威廉点头，茗仔也点头，从刚才开始茗仔的笑容就没有间断。
威廉有点担心了。
要拍另一组镜头了，剧组打点行囊，赶赴另一处，上车的上车，上马的上马。也不是头一回看见马匹跟马车了，小青年们的感觉却依旧新鲜。尤其是丽颖，第一个爬上马车，先是骂骂咧咧别让她查出来谁弄翻了化妆包，查出来就弄（neng）死他，再是献宝她先前摘的野枣，说导演已经试过毒了，没事，你们尽管放胆吃吧。
铭恩勉为其难地吃了一颗。威廉跟茗仔只是微笑着，一言不发。这时，有风溜进来，布帘子让风吹起了一个角，威廉看着偏头躲闪的茗仔，一把攥住了帘子，用力地向外头甩了甩。
丽颖挠了挠头，一拍大腿说“嘿，我想到一首歌”。
即刻左瞟一眼茗仔，右瞟一眼威廉，放声高唱：“左手一只鸡，右手一只鸭，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~一呀一得喂~~”
不必说，那个胖娃娃正是自己了。铭恩翻个白眼，心说我谢谢你呀大姐。
歌声一停，车厢内忽然就静的可怕了。丽颖又感觉到了先前那种一眼灰黑的压抑。
“停停停停停！”丽颖朝工作人员大声说，“师傅麻烦你停一停，我不想坐车了我要骑马！”
“麻烦你了师傅我也骑马！”铭恩跟着补充一句。
两个人飞也似地逃下车。
很好，现在就只剩茗仔跟自己了。
威廉在心里叹气，而茗仔，现在也终于不必再笑的灿烂了。
威廉去抓茗仔的手，握进自己的手心。那片手心又是冰凉的了，但无论多少回，威廉很确定自己一定还是会替他捂着，想办法让它暖起来。
威廉把手伸进衣兜，连同茗仔的手一起放进去。威廉一直觉得茗仔的身高与他手的大小是成反比的。那么小的手，那么需要呵护。
威廉靠着身后的木板，将头仰起来平视前面。
等待了一会，威廉觉得可以了，于是站起来，换到了茗仔的另一侧。
茗仔的左手跟他的右手现在是两个世界，威廉把它装进自己另一侧的衣兜，想着过一会，再过一会，它们就会同样温暖了。
车轮咯吱咯吱地响着，车厢里依旧安静，威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与茗仔手腕处传递而来的脉动声。
就这样过了很久。
是茗仔先开的口。
“我不想打架了。”茗仔轻轻地说，“讲和吧。”
“好。”威廉说。
“你可以亲我吗。”茗仔看着他说：“我想你亲我。”
“好。”威廉说。
威廉凝视茗仔的眼睛，不需要酝酿，不需要调整，非常自然地含住了那两瓣嘴唇。
威廉的口腔里现在已经没有薄荷的气味了，但他知道茗仔根本不会在乎。
茗仔将手从威廉的衣兜里拿了出来，两只手搂住威廉的脖子，现在它们都是温暖的了。
非常美好而漫长的接吻。威廉感觉茗仔柔软的像一片羽毛，骚动着他的心口。
他的感情被这片羽毛充盈了，无处躲藏。
威廉揽住茗仔的肩头，茗仔倚靠在他的怀里，仰起头来注视他，第一次开口跟他说了那三个字。
-----“我爱你。”
“我也爱你。”威廉说。
威廉看着他，一字一句认真地告诉他：“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想，什么也不用害怕。”
“我没有害怕。”茗仔说：“我只是有点难过，有些东西我永远也给不了你。”
“我也永远给不了你啊。”威廉说着，笑了笑，抚摸他的头发。
“但是有一样东西.....”威廉深吸一口气：“你听着，我只说一遍。”
茗仔不点头也没有眨眼，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。
“我碰到过许多人，他们或许都靓过你，性格可爱过你，也比你懂得享受生活，”
威廉说，“也许他们会对我更好，更加懂得我想要什么，”
“但绝对绝对，”威廉的语速放慢了：“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可以像你一样，给我那种感觉，随时随地想要见到你，想你开心，想你见到我也开心，那种，想要跟你在一起的感觉。”
“不会再有任何人。”威廉说。
威廉的语气低沉而坚定。
威廉的每一个字，每一个表情茗仔都记进了心里。
他看着威廉，不加任何掩饰，不用任何刻意，自然而然地，感情就从心底迸发了。
-----“知道啦。”
他对着威廉，露出了今天最最真心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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