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乡路冷

晚熟--16.

晚熟--16.

 

茗仔的新发型并没有得到认同,相反,胖导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面色突变了。

胖导举着扩音喇叭,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唤那位新晋化妆兼造型师。

小姑娘被骂的差点哭出来,委委屈屈地辩解“不是我啊,我没帮他弄成那样啊”。

“是我啊。”

罪魁祸首的威廉此时现身,嬉皮笑脸地拦在了替罪羊面前。胖导一见他,脸色顿时更难看了。胖导与威廉熟识,当他世侄看待,彼此间的交流直来直往,从不虚伪敷衍。

 

胖导操着国粤夹杂的独特口音问他:“你在玩什么啊?!”

“我没有玩啊。”威廉说,“我只是觉得这个look更适合他。”

“你觉得?!”胖导失笑,静默了几秒后双手叉腰,看似一肚子的怒火即将爆炸。

“你觉得有屁用啊!你当八爷是时尚达人啊,要不要再给他加个法式刘海啊!”胖导的怒吼震得洞内地动山摇:“你觉得就可以乱来了么?!威廉哥,你是个演员啊,冇人叫你打两份工啊,我拜托你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得啊,其他事就无需你操心了,没人俾人工你啊OK?!!”

 

威廉压低着头,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那样听凭胖导的训斥,过程里只偷瞄了身边的茗仔几眼,茗仔刚好也是压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威廉没有还嘴,一直乖乖地等待胖导将怒火发泄完毕,被副导跟助理导演一人一边包夹着劝和,说“算啦算啦别生气啦老梁,他们是好兄弟来的,分享时尚经而已,不是故意要搞事啊”。

 

胖导的脸色略有舒缓,估计已经消气,他卷起分镜本照准威廉的脑门就是一下,疼的威廉大喊了声“啊呀”。一旁的茗仔爱莫能助,他正被那位新晋化妆师抓着重整头发。小姑娘一边抽抽搭搭,一边揉着茗仔的头发说“其实你刚才那个发型很好看的”。

茗仔说不出话,他当然知道那个好看,因为那是他心上人亲手打造出来的。

 

一会之后,重又变回旧社会头型的茗仔走到威廉的边上,伸出手,偷偷拽了拽他的衣摆。威廉的脑门还在疼着,见到八爷造型的茗仔就更觉得不爽,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替他重整造型,心里只想着让他更帅更靓,哪里还会有功夫考虑周详,什么符不符合年代特征啦,符不符合人物个性啦。

威廉看着茗仔,嘴巴一瘪,心里的酸楚统统化为了一句

-----“没义气。”

 

茗仔很清楚威廉这是在跟他发嗲,不是真的责怪自己刚才不替他说话。

茗仔挠挠耳朵,又揉了揉鼻子,目光在四周兜游一圈后,茗仔扣住威廉的手,小声跟他说:

“那你也打我一下。”

 

威廉顿时更心酸了。打什么打,不如直接咬一口吧。“你明知道我舍不得的......”威廉咕哝着,扣紧茗仔的手,恶狠狠地在他的指关节按了一下。

 

发型事件至此就算圆满了结了。威廉跟在茗仔的后面,两个人一起来到今日的拍摄点。

这片地面宽阔,已被工作人员铺上了蓝色的背景布,伪装成一个峭壁。待会,威廉与茗仔他们,要在这里上演绝地大营救。

 

蓝色背景布是为了电脑后期合成而准备的。这座人工峭壁距离地面至多不过两米,导演要求威廉头朝下,身体悬空,茗仔他们则是趴在峭壁之上,叠成人梯,齐心协力将威廉营救。

几位演员稍微排演了一下,胖导一喊CAMERA,便即刻入戏。

 

茗仔嘴里念着“抓紧啊,佛爷,不要放”,两只手死死围住铭恩的小腿。九五后小屁孩铭恩什么也念不了,因为茗仔抓的实在太用力。铭恩倒抽着冷气,拽住威廉的双腿向上提拉。

这个姿势保持了大约一分钟,胖导终于发出了一声咔,听着似乎还挺满意。

 

胖导此刻心情大好,招呼着演员们来看回放。镜头给出演员们的面部特写,导演一一作出评价:给威廉的,是“到位”;给艺兴跟铭恩的,是“OK”;而给茗仔的,是“好演技”。

“我也是这样的啊,”铭恩有点小小的不服气:“救人时的紧张情绪我也表达的挺好的呀。”

 

“没说你不好。”胖导笑:“这种情绪其实不难演,但要做到细致却不容易。”

胖导示意他们看回放,镜头逐帧显示着茗仔的面部特写,胖导笑着说:“hanson的肌肉控制几好,每一点细小的肌肉活动都充分地展现出来了,你们看啊,这个是紧张,这个呢,是担心,还有这个,是快要没力气了却还在拼,而最后这个呢,是松了一口气。”

 

几人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,的确如胖导所说的,茗仔的表情很有戏。

“hanson哥,你要不要指教一下这些小朋友。”胖导拍拍茗仔的肩:“你是怎样演出那么丰富多层次的情绪的?你拍戏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?”

茗仔看了一眼威廉,挠着头笑了起来:“这个嘛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茗仔慢吞吞地说:“我就是,我大概是,想到了我最喜欢.....吃,的东西,它现在就在悬崖边,风一吹就会掉下去,我想它要是掉下去了,我就再也吃不到了,它是我最喜欢的,我不想它掉下去,所以,所以我就格外卖力气了。”

 

茗仔说完以后,现场一片寂静。估计除了他自己,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
众人默默散去,茗仔也默默地挪到了威廉的身边,威廉看着他,笑出了一个酒窝:

“原来吃的对你来说,力量有这么大的咩~”

“我是瞎编的,嘘。”茗仔伸出食指示意他:“你要帮我保密啊。”

 

威廉再次笑出了酒窝,耸了耸肩膀。

两个人互相注视着,威廉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,他将后背靠住蓝色幕墙,胳膊肘弯曲,搁到了一张休息桌上。

茗仔随即也稍微倾了倾身,面朝着他,像是要配合他的角度变化而变化。

 

“你觉不觉得我们刚才好像铁达尼~”威廉说。

“你是说泰坦尼克号。”茗仔停顿了零点零一秒。

威廉点头。香港跟内地对电影的译名向来很不一样,这是语言文化的差异所造成的。就好像他跟茗仔两个人,一个来自江南水乡,一个来自西式大杂烩的香港。

 

“我们像这个什么?”茗仔问。

“像jack跟rose。”威廉昂头,盯着洞顶某个不知名的点,眼神执着,好似沉浸在某段回忆之中。

 

“我们像他们什么?”茗仔又问。话一出口立刻就明白了什么;“你以为你是悬崖下的jack,而我是悬崖上拯救你的rose么?”

 

“不是吗?”威廉的目光回到了茗仔的身上。

“当然不是啦。”茗仔推了威廉一把,好笑地说,“那是电影,是假的,jack现在拿到小金人了,而rose也成了演技女皇。”

 

“我就是说电影啊。”威廉叹口气:“rose拼命地救jack,而你,就拼命地救我。”

“那是剧本要求的。”茗仔也叹口气:“我跟你只是把它演出来而已。现实世界可不是电影或者电视剧,没那么多英雄跟美女等着我们拯救啊。”

 

威廉静默了几秒钟,又叹了一口气:“你这个人啊,有时真是太不浪漫了。”

“不是有时,”茗仔认认真真地纠正他:“我这个人啊,一直都很不浪漫啊。”

 

威廉盯着茗仔看了一会儿,确定他是认真的,威廉很想再叹一口气,不过还是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句:“假如佛爷掉下去了,你,我是说八爷,会跟着一起跳下去吗?”

几乎是不假思索地,茗仔就回答了他。

“不会吧。”茗仔说,“八爷还没活够呢。”

 

威廉无奈地笑了,捂住胸口看着茗仔说:“我有点伤心了。”

“你这人就是矫情。”茗仔也无奈了,推搡着他的肩膀说:“好啦好啦,别磨蹭了,还有一场戏呐。”

 

这场戏比之前的那场略微简单一些。不怎么需要动用面部肌肉,不过高度却提升了。

茗仔、威廉,还有铭恩,他们需要抱住一条他们胳膊粗细的麻绳,慢慢升空,再慢慢降落。

为了确保安全,地面铺满了用来防震的肥厚软垫。

 

胖导一声令下,三人便宛如一条绳上的三只蚂蚱:两脚交叉,两手抓牢麻绳。

镜头慢慢向上推着,由威廉的面部特写开始,逐渐向四周扩散。

威廉的精神本来是很集中的,可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一阵乐音-----飘渺凄厉,分不清是男或女,俨然戏里的“鬼声”成真了。

威廉闭了一下眼睛,手上突然间就松了。

 

威廉知道自己在往下坠落,心里倒也不慌,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小意思而已。

他仰面倒在了垫子上,屁股酸了酸,跟着就听到胖导地动山摇的咆哮了:

-----“谁人开的音乐啊,边个让佢调试音响的啊?!!”

 

胖导的咆哮造成了巨大的回声,威廉只觉得耳内轰鸣,想伸手捂住,伸出的手却刚好接住突如其来的沉重。威廉定定神,努力地抬头张望。

是茗仔。茗仔正俯卧在他的身体上方,两只很大的眼睛呆呆地盯着他。

 

威廉不知道“鬼声”的杀伤力是这样巨大。否则怎么连茗仔都会分心坠下呢。

威廉的肚子跟膝盖都让茗仔压住了,有点疼,有点麻。

不过不需要他开口,茗仔就主动调整了姿势。威廉仰视着茗仔,看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身上爬起来,然后跪坐到自己的胳膊边上。

 

茗仔伸出来的右手食指,好像在逗蟋蟀似的,照着威廉的胳膊戳弄一下,再戳弄一下。

威廉很无奈地叹了口气,猛地坐直身体,告诉他四个字:“我没死啊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茗仔收回了手指,把双手安放在腿上,笑嘻嘻地看着他。

 

茗仔的眼神里没有恐慌,没有后怕,茗仔的眼神是笃信而淡定的。

一大帮子人这时围拢了过来。有的摆弄威廉的胳膊,有的查看茗仔的肩膀。

威廉不明所以,几个工作人员便开始了叽喳:“你才掉下去,应老师就跟着一起掉啊,搞得像下锅的饺子一样”。

 

说这话的仁兄当即遭到了胖导的一记“问候”,揉着脑袋灰溜溜地靠边走了。

胖导关切的眼神好像在看着自家仔一般,在再三检查并确认两人没事后,这才舒口气,按着威廉的肩头说:“你哋休息下先,稍后再重头来过。”

 

威廉点头,站起来后将手伸向茗仔,茗仔看他一眼,笑着摇摇头。

“我腿软啊。”茗仔轻声地说。

 

一瞬,威廉的身体仿佛凝固。各种情绪交融在他的心头。

威廉抽了抽鼻子,慢慢地下蹲,在距离茗仔约一个身位的地方,坐的板板正正。

 

茗仔看着他,伸长胳膊拉了拉他的袖口。他却一动也不肯动。

在重复了几次之后,茗仔侧过身,以后背遮挡住旁人的视线。

“过来啊。”茗仔苦着脸说,“你不要不理我呀。”

 

威廉还是一动也不肯动。茗仔看不清威廉现在是什么表情,茗仔只听到了短促而细小的抽气声。一声接着一声,像极了某种小动物-----很可爱,也很容易受伤害。

茗仔露出笑容,将身体朝威廉挪近,近到两人终于能够肩并肩了。茗仔目不斜视,揽住威廉的脑袋,轻轻抚摸着,把它按到了自己的肩窝。

 

这个时候,茗仔也顾不得旁人的视线了。他那可爱的,又很容易受伤害的小动物现在需要他的怀抱。而他绝对不会吝惜这点温暖。

 

有时候,威廉其实挺烦人的,老爱问一些矫情的东西。

比如沉没的巨轮,比如八爷跟不跟佛爷跳下去。

 

-----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,又有什么好问的呢。

 

茗仔抚摸着怀里这只麻烦的小动物,好笑又心疼地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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