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乡路冷

闲话二三事--2.

闲话二三事--2.

 

 

茗仔与威廉搬新家时,并没有忘记把小金毛与小龟们一并带上。

小金毛那时还年幼,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,新家的地面光滑明亮,它立在上面,低头,拿鼻子去嗅,木头的气味充斥了它的鼻腔,它觉得新奇,遂匍匐前行,它前行时没有任何声音,从客厅一直嗅到阳台,随后,在一个庞然大物的跟前停下。

 

这个大家伙是小龟们的新家,一个崭新的透明鱼缸,先前那个已经无法满足小龟们了,它们需要更大更宽广的活动场地。它们正伸展前爪,扒住鱼缸的边缘朝外头张望,这样一来,就正好对上了小金毛的目光。

小金毛叫了两声,在原地跳跃了几下,它伸着舌头,显然对新朋友的出现很是欣喜,可惜小龟们无法跳出鱼缸,要不然,它们没准还会来个跨越物种的友好拥抱吧。

 

茗仔透过落地窗,目睹了这有趣的一幕,茗仔朝威廉招手,说你快过来看啊。威廉没有应声,他在做事的时候总是专心致志的,跟他开车一样。他正半跪在冰箱前,将食物一件一件地按照类别归置:鸡蛋放在顶部的格子里边,蔬菜放在冷藏室的最底层,肉食放在冷冻室的第一层,还有冰淇淋,这是威廉生病时最惦记的东西。

 

威廉身体强壮,偶尔会因为工作疲劳而发烧,歇个一两天就能痊愈。某次,他一个人躺在首都的住处,望着天花板发呆。那时,他与茗仔已经携手走过了七个年头,两人的新家也已经收拾妥当。发烧令他全身滚烫,心跳异常的快,他口干舌燥,无法安稳地入睡,昏昏沉沉之际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,为什么茗仔那个时候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生病的事情,为什么茗仔会哭的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。

 

夜深人静的时刻,威廉从短暂的昏睡中苏醒,走廊里亮着晕黄的光,朦胧美丽,他仿佛看到烟圈缓缓的消散,他虽然此刻鼻塞,但他却可以闻见香烟的气味。他赤脚下地,扶着墙壁朝有光亮的那头走去。他的视觉与嗅觉都没有欺骗他,在冰箱的前面,是半跪在地的茗仔,不知道何时出现的,但就是出现了,茗仔背对着他,正在将一些食物归置进冰箱里面。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,茗仔回头注视他,朝他摇晃手中的一盒冰淇淋,是他喜欢的牌子,喜欢的口味。

“你怎么过来了,”他站在原地问茗仔,他看着那盒甜蜜的小东西说,“我可以现在就吃吗。”

“先吃粥吧。”茗仔说,茗仔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,而是笑眯眯地问他,“有生菜,瘦肉,还有皮蛋和鱼片,你想吃哪一种口味的。”

 

茗仔的这个回眸是威廉记忆中最为宝贵的珍藏,所以此时此刻,威廉半跪在冰箱面前,不仅仅是为了储存食物,更像是一种仪式,让他将茗仔那个时刻的心情感受的更加清晰的一种仪式,就在这短暂的时刻,他觉得自己与茗仔,是合二为一的。

 

威廉稍后加入茗仔,两人共同观察小金毛与小龟们的友好交流。威廉将茗仔的水杯递到他的手上,里面有他最爱喝的红茶,刚才威廉将杯子放置在窗台,现在喝着,水温刚好,又暖又香。茗仔打开杯盖,仰头喝了一口,接着,把杯子交给威廉,威廉就着刚才的位置,仰头,也喝一口。水杯在两人之间轮换,茶水的清香弥散在他们的四周。

 

“想听旺财的故事吗?”茗仔忽然开口问道。

威廉记得这个名字。“好啊。”威廉说。

茗仔平视前方,小金毛这时大概已经完成了与小龟们的交流,前爪扑地,面朝茗仔歪着脑袋,呆呆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可爱的问号。

 

“旺财是我小时候,我爹娘养的狗。”茗仔比划着说,“比小金毛要大一点,是条小土狗,是我爹娘在路上捡回来的。”

 

“起初也是像自闭症一样,谁也不理,整天就只会低着头。”茗仔露出淡淡的笑容,转向威廉看着他说,“我呢,小时候又特别的爱折腾,跟现在完全不一样,我有事没事就去捏它的脸,摸它,抱着它转圈。后来,它就变了,它成了个多动症。”

“嗯。”威廉笑着点头。

 

茗仔担心威廉不明白什么叫多动症,遂伸手指了指威廉,告诉他:“它一刻也不停,一看到我就扑上来,舔我的脸,闻我的鼻子,它有自己的窝,却总是喜欢溜到我的床上,夏天很麻烦,会弄得床上臭臭的,还都是毛,冬天就很舒服了,有它在,我总是觉得像搂着个汤婆子,很暖和很暖和。”

 

“噢,那很好。”威廉说。“对了,你为什么指着我。”

“因为我觉得它跟你挺像的。”茗仔说。

 

“噢。”威廉点头,“那你一定很喜欢它。”

“是的。”茗仔也点头,“你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跟它有多亲,每次放学以后我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它,每次有什么好吃的,我第一时间都会留给它。”

 

“是馄饨。”威廉说,“我记得你上次说把你吃不下的馄饨丢给它。”

威廉的脑袋顿时遭到了暴力相向。

“别打岔!”茗仔说。

威廉捂住疼痛的脑门,一声也不吭了。

 

“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。”茗仔叹着气说,“你知道吗,初中的时候我读的学校离家很远,每个礼拜只能回家一次,然后我发现,旺财对我没有那么亲了。”

 

“怎么回事?”威廉忘记了要噤声,好奇地询问起来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茗仔说,“每次我回家,旺财都不再扑我了,它只会窝在它的草窝里看着我,我上去摸它,它也会舔我,只是不那么开心的样子,还老是发出呜呜呜的声音。”

 

威廉心算了一下,觉得旺财可能是上年纪了,扑不动了吧。但威廉没开口,威廉等着茗仔继续往下说。

“然后有一天,我从学校回到家,发现旺财的草窝空了,旺财也不见了。”茗仔继续说着,“我问爹娘旺财呢,我爹不理我,我娘说旺财离家出走了,大概是去寻找它的亲生爹娘去了。”

 

“有道理。”威廉说。

“有什么道理啊!”茗仔气愤地拉扯了一下威廉的衣服,“旺财是一个孤儿,哪里来的什么亲生爹娘啊!”

 

威廉笑了笑,对茗仔说,“孤儿也是有爹娘生出来的,再说了,”

话音戛然而止,威廉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。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茗仔,目不转睛。

“再说什么啊?!”茗仔最恨人说话说一半,茗仔不断地拉扯着威廉的袖口,命令他必须把话说完。

 

威廉不忍心让这么天真善良的茗仔失望,茗仔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,将一份天真的信仰保存的最完美的成年人。威廉决定编造一个谎话。跟至尊宝不同,威廉这辈子很少说谎话,即使有,也都是出于善意。就像茗仔的娘对茗仔说的一样。

 

“它虽然去找它的亲生爹娘了,但它一定不会忘记你的。”威廉摸了摸茗仔的头发,轻声对他说,“它一定会记得你跟它在一起的每一天的,真的,你相信我,它永远都会记得的。”

 

茗仔盯着威廉看了很久,最终露出了笑容。“我也是这样想的。”茗仔说,“它肯定不会忘记我的,因为我是它最好的朋友啊。”

 

“是这样的。”威廉拥抱茗仔,抚摸着他的背说,“我们给小金毛造个窝吧,我想到个好点子。”

“什么点子??”茗仔很兴奋地抓住了威廉的胳膊。

“让你看看我的木工本事!”威廉得意地说,“你知唔知我幼时有个花名,叫赛鲁班啊~!”

“切~~~~~!”茗仔说。

 

后日一早,茗仔被一阵敲敲打打的声响弄醒。他循着声响的来源,走到阳台,看到威廉正背对着他,右手一把榔头,左手一根长钉,在威廉的面前,堆放着几块原色木板,有大有小,有长有短。

 

“哪里来的木头啊?”茗仔站在威廉的身后询问。

“废品张师傅送的。”威廉头也不回地说,“张师傅说我们上次送他的柜子他给他媳妇用了,她媳妇跟两个宝宝都很喜欢。”

 

茗仔点点头,不过威廉看不见他点头,茗仔有点怀疑威廉的水平,事实上,他是担心威廉举起榔头砸到的不是长钉,而是他自己的手,或者脚。

“要不要帮忙啊?”茗仔问。茗仔觉得脚下痒痒,低头看,发现小金毛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他的边上,不停地摩蹭着他。茗仔弯腰,将小金毛抱到怀里,揉弄它柔软的皮毛。

 

“请帮我准备橙汁跟培根吐司。”威廉回答,“橙汁要温的,培根不要太老。”

切。茗仔轻轻地嗤了一声,抱着小金毛回到屋里。想了想,决定还是等威廉做好事情再动手吧,天冷了,做的太早东西会冷掉。

 

茗仔站在落地窗前,透过洁净透明的玻璃注视威廉。

小金毛此刻又歪起了脑袋,这是全世界最可爱的问号。

 

“你很快就会有新家咯。”茗仔握起它小小的前爪,拿额头贴住它小小的鼻头,黑色的,热乎乎的小鼻头,有时会让茗仔想起跟旺财在一起的岁月。尽管旺财后来离开他了,但有些温暖,只要经历过,就永远也不会再遗忘了。

茗仔回味着威廉告诉他的话。茗仔觉得快乐,一点也没有忧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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