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力
大力--（上）.
陈大力是一条金毛犬，性别女，今年两岁，有两位主人，两位都是男性。
陈大力知道他们的名字：茗仔与威廉。
陈大力永远记得自己刚出生那会的事，她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，灰黑色的天，硬邦邦的草垫，陈大力心情很糟，连一声都不想吭，她耷拉脑袋，把脑袋搁在自己的前爪上。
后来，茗仔来了，茗仔身上有好闻的味道，茗仔的怀抱结实温暖，陈大力心甘情愿地随他离开。那天傍晚，陈大力从茗仔的怀抱被转移到一个崭新的地方，她看见一只篮子，篮子里铺着一片黑色的东西。陈大力鼻头翕动，拿爪子扒拉那片东西，觉得软绵舒适，于是安心地躺了上去。睡着之前，陈大力见到了她的另一位主人-----威廉。从威廉身上传来的味道也是很好闻的，陈大力很喜欢，茗仔肯定也很喜欢，因为茗仔正朝着威廉笑。
陈大力跟随茗仔的时间要多于她跟随威廉的时间。茗仔替她戴上项圈，系上绳子，她也愿意让茗仔牵着前进。事实上，茗仔只有在人多的时候才会牵着她，抚摸她的脑袋让她乖一点。在他们独处的时候，茗仔总是抱着她，轻轻揉弄她的两只前爪。她喜欢把爪子放在茗仔的掌心里，这是她跟茗仔之间的小游戏，茗仔摊开掌心，她就把爪子放上去，不管重复多少次都不会腻。
茗仔身边总是不断地有人走过，人声嘈杂，这个时候，陈大力就竖起耳朵，仔细地聆听，眼睛也瞪得很大，认真地留意，直到确定这些声音不会对茗仔造成任何伤害，陈大力才会安心。
有时，陈大力会见不到茗仔，一个瘦不拉几的女孩子这时会来照顾她，有时，另一个高个女孩也会来逗她玩。最长的记录是三个月，她在两个女孩之间轮转。那段时间，陈大力心情又有点糟糕了，好在后来，茗仔来接她了，一同前来的还有威廉，威廉一只手就能把她抱起来，她伏在威廉的肩头，嗅着威廉的气味，舔一舔威廉的脸。
“我可以叫她阿茗咩？”有一次，陈大力听到威廉这样问茗仔。
陈大力没有听到茗仔的回答，她看到茗仔伸手捏威廉，像揉弄自己的爪子那样，揉弄威廉的两颊，而威廉也伸手了，他们两个人，看着好像在打架，但仔细观察，会发现并不是那样。他们发出笑声，彼此注视，将手臂围住彼此的肩膀。
陈大力打着哈欠跑到她的新朋友的身边，他们一动不动，大概已经睡着了。天已经黑了，星星在眨眼。
陈大力觉得，茗仔对自己是很好的，威廉也很好。茗仔从来没有骂过她，除了那一次。而这大概也是陈大力这一生所挨过的唯一一次骂。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的秋日，早饭以后，茗仔坐在沙发上读剧本，威廉在阳台放声歌唱，陈大力与小龟朋友们玩了一会，觉得还不尽兴，遂偷偷溜到了茗仔与威廉的卧室。陈大力是一名天生的勘探高手，她东闻闻，西嗅嗅，用她的爪子寻找“宝藏”。陈大力的战利品是一只绿色的袜子，那上面有她最为熟悉也最为喜爱的味道。陈大力把袜子叼到茗仔的脚下，朝他摇晃尾巴。然后就被骂了。
“你怎么可以这样？！”茗仔说：“你是全世界最坏的狗！”
茗仔的音量太大，连阳台上的威廉都被惊动了。陈大力垂下脑袋，听到威廉的脚步声靠近。
“狗狗都爱咬东西的，好正常的啦。干什么要生气呢。”威廉说。威廉瞄到了被咬脱线的袜子和茗仔涨得通红的脸。
茗仔没有吭声。陈大力稍稍抬头，偷看了他一眼，突然地，就听到他骂人了。骂的不是她，是威廉。“傻叉！”茗仔说，抓起那只脱线的袜子丢向威廉。“你是全世界最傻最傻的傻叉！！！”
威廉愣在原地，被茗仔气势汹汹的步伐给震慑住了。茗仔疾走的样子呆呆的，很可爱，又有点让人心酸。
楼梯被踩的噔噔响，威廉与陈大力同时缩了缩脖子。响声一瞬归于平静。陈大力呜咽了一声，默默地来到了威廉的脚下。威廉握住她的前爪，抱她到怀里，一人一犬相顾无言。过了很久，威廉把陈大力放到地上，低头捡起那只脱了线的棉袜-----墨绿的底色，上面点缀着两道红色的直条纹。威廉盯着看了一会，随后伸手弹了一下陈大力的脑门。
陈大力凭借天生的优势，偷偷地尾随着威廉爬上阁楼，威廉关门后，陈大力就躲到了大熊的后面，探出一点点脑袋偷看。茗仔正蜷着身体躺在阁楼的床垫上，陈大力记得它，这是威廉搬到阁楼里面的。茗仔一动也不动，就像小龟们睡着时那样。高大的茗仔只占据了床垫三分之一的位置，看着又小又孤单，陈大力眨动眼睛，有点想哭。威廉的行动制止了她的难受。威廉也躺到了床垫上，同样高大的威廉一躺上去，床垫就被填满了，陈大力看到威廉用胳膊围住了茗仔的腰，将小小一团的茗仔搂住了，圈紧了。陈大力听到威廉轻声诉说的声音，还有稍后，茗仔轻声回应的声音。
那天晚上陈大力得到了加餐，还有茗仔对她的道歉。茗仔说对不起的时候，陈大力把爪子递了过去，被茗仔握在了手心里。那天晚上，陈大力与茗仔一起在阳台上，目送威廉去赶飞机，她知道，并且也已经习惯，从明天开始，威廉又要消失一阵子了。威廉不在的日子，就只有自己陪着茗仔。这点，陈大力也已经习惯。
夜深人静，茗仔的卧室还亮着光，睡醒了一觉的陈大力抬起头，朝光亮走去。茗仔坐在光亮里头，皱着眉，神情严肃，左手握着那只脱了线的袜子，右手握着针线。茗仔眯缝着眼睛，嘴里念念有词，时而歪过脑袋，露出困惑的神情。
就着这样的表情，与这样的光亮，陈大力再一次感觉到了困意。她放松身体，伏到地上，将两只前爪向前伸展。陈大力再一次地进入到了美好的梦乡。一切都是和平而安宁。
大力--（下）.
袜子事件以后，陈大力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字：姓陈，名大力。姓是随威廉，名字是茗仔取的，茗仔自己也讲不清为什么要叫一个姑娘作“大力”，可能是因为她的牙齿锋利吧，大力想。
茗仔跟威廉都喜欢连名带姓地喊她“陈大力”，对此，陈大力的回应是三个字：汪汪汪。
阳光充沛的日子里，陈大力外出遛弯的次数也随之增加，这片地区的犬儿很少，除了她，就只有一只小柴跟一只京巴。但那是先前。现在，随着她活动区域的扩大，见到的犬儿也多了，其中，还有一只跟她长的很像的金毛，年纪看着也差不多，但比她帅气，因为对方是男性。有时在路上遇到，陈大力跟他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，彼此注视，就像威廉跟茗仔常做的那样。注视的次数多了，连彼此的住宅地址都清楚了，有时，门铃响起，茗仔开门后，陈大力会看到那只帅气的金毛蹲在门口，脚边是一只可爱的玩具小骨头，或者是几颗香喷喷的鸡肉粒。这是给她的礼物，她很高兴。
“陈大力谈恋爱了你知不知道。”茗仔兴奋地拉着威廉说。
“果然女大不中留。”威廉摸着她的头说：“你安心谈吧，到你出嫁那天，我一定给你准备一车好吃的当嫁妆。”
对于两位男士的谈话，陈大力似懂非懂。两位男士碰面的机会好像比从前多了点，陈大力现在经常可以看到威廉。有时是白天，威廉推门而入，拎着箱子，携一身风尘；有时是半夜，威廉像个贼似的溜进屋子，再溜进他跟茗仔的卧室。这种情况是常态，不过偶尔，拎箱子跟做贼的人会换成茗仔。卧室的灯一闪而灭，茗仔跟威廉的声音持续不断，陈大力偶尔会被他们的声音吵醒。
陈大力最喜欢听茗仔念念有词时的声音，陈大力知道这个叫做“背台词”，当茗仔坐在沙发上背台词的时候，陈大力就伏在他的脚边，静静地看着他。但威廉并不是太喜欢，不止一次地，威廉向茗仔表达过抗议，原因大概就是茗仔只顾着背台词而不理他，不跟他说话。
“你去阳台练歌呀。”茗仔这样说。“最近冇歌可练。”威廉这样回答。
“噢。”茗仔说。茗仔的指间摩挲着一页纸，眼睛低垂着，完全不看威廉。
陈大力听到了一句小声的抱怨，威廉嘀咕着“难得见到面却不理人”，蹲下身，将陈大力的前爪抬了起来，教她迈步，一人一犬跳起一只华尔兹。陈大力不喜欢这样的姿势，嗷呜一声，逃离了威廉。威廉也不喜欢这样被“冷落”，威廉的熊孩子脾气上头，大喊了一声“我要离家出走”。
“噢。”茗仔说。
“汪汪汪。”陈大力跟着茗仔说。即便她压根儿不明白威廉在说什么。
“哼！”威廉抓过外套，转头就去旋转门把。“带好钱包。”茗仔说。茗仔的本子翻过了一页。
“什么？？”威廉停了下来，回头看向茗仔。
“带好钱包。”茗仔的声音不急不缓，“经过菜市，记得买一颗芹菜，要美芹，粗粗的那种。”
“那个一点也不好吃！”威廉恨恨地说。
“谁让你吃了。”茗仔终于肯合上本子，与他面对面了。茗仔说，“拿美芹跟梨子榨汁喝，通便的，你这两天不是总嚷嚷拉不出嘛。”
威廉愣住了。陈大力也愣住了，陈大力好奇地看着威廉，看到威廉的面颊透出淡淡的红色。
“哪里来的梨子啊？”威廉挠着头问。
“娘给的，爹种的啊。”茗仔说，“我放在冰箱顶上的，我以为你看到了呢。”
威廉继续挠头，“娘不是不肯给吗，说这个不吉利啊。”
“那是以前。”茗仔耐心地为他解答，“娘现在迷上佛爷了，说要像佛爷一样，百无禁忌，大吉大利。”
房门关闭。茗仔继续看词，陈大力继续安静地注视。陈大力回想威廉离开前的样子，觉得捧着脸颊，压着脑袋露出大兔牙的威廉，真的很好玩啊。陈大力露出特属于犬儿的笑容，拿前爪挠挠茗仔的拖鞋，立即就被茗仔抱起，搂到了怀里。陈大力看到茗仔唇边的笑意，轻轻浅浅，又充满暖意。
无需太多时间，房门又开了。陈大力随着两位男士一起，将梨子清洗，去皮，与浸泡干净的芹菜一起，落进一个黑黝黝的大家伙的肚子里。
“轰轰轰轰轰-----”大家伙持续地发出嚎叫。陈大力躲在威廉的身后，等嚎叫停止。
两杯绿色的液体出现在餐桌上。陈大力想嗅一嗅，被茗仔一把抱走，“你可不能吃这个。”茗仔说，“跟我来，我帮你切苹果。”
“你，记得两杯都喝了。”茗仔偏头，看着威廉说。威廉朝他吐舌。
陈大力就着落日的余晖享用晚餐时，厕所那头传来重重的冲水声。总共两次。陈大力看到威廉从厕所出来，面上带着轻松与惬意。陈大力吸了吸鼻子，随后，用爪子拨弄了一下餐盘，让它离威廉远一些。然而，威廉的动作远远快于她，威廉先去搂抱茗仔，接着就来搂抱她。
救命！陈大力在心里哀嚎。
叮咚。门铃这时响了起来。
陈大力与茗仔一起去开门。与她想的一样，门口是她那帅气的新朋友。
新朋友的嘴里叼着一只鲜红的苹果，跟她先前吃的那只是一样的可爱。
“汪汪汪！”陈大力大声地叫了起来。脸上是幸福的微笑。
<大力>--完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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