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乡路冷

连理Ⅲ

连理Ⅲ---(上)

 

 

威廉儿时,阿妈定下家规:除夕夜,管你远在南极,还是加班不得闲,必须回家团圆。

那时还收不到春晚,全家人挤在一张沙发,谈天吹水,电视开着也没人看,权当背景乐。

待年夜饭吃过,三个小孩一字排开,冲阿妈作揖,祝阿妈嗨皮牛爷。看到阿妈点头说“乖”了,几双手就齐齐摊平,这时,就到了威廉最中意的环节-----收利是。

 

由小到大,威廉收到的利是不计其数,把它们连起来,可以绕地球一圈还有多。大节里收到的,多是真金白银,塞枕头下睡一晚后,翌日就会被阿妈收走,美其名曰“给你做教育基金呀”。小节里就萧条了,薄薄一个红信封,拆开后是一张更薄的红纸,上面一行手写的大字。男仔们通常会得到“快高长大”跟“学业有成”,家里唯一的女仔则是被祝福“沉鱼落雁”和“闭月羞花”。

 

“咩成咩花啊,他们就是哥斯拉。”威廉嘟囔。他幼时极其瘦小,人又呆呆样,阿妈无暇照管他,他就啃着指头跟在兄姐后边。大孩子们玩的游戏他跟不上,跟不上就哭,跺脚打滚,弄得一身泥巴。阿妈下班回家,问明缘由,先打兄姐,打够了再打他。当三个人捂着屁股立壁角时,兄姐又联合起来痛扁他。浴缸放好了温热的水,威廉逃进去装青蛙,回回被兄姐捞起来,往他身上扑水,将沾满泡沫的玩具鸭鸭倒扣在他脑袋上。

 

往事不堪回首,想起来都是伤。

“有时候,我真觉得自己是捡来的。”威廉对着屏幕叹息,“每次问阿妈,阿妈都答我是啊,你们三个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哇。”

 

“嘿,我也是啊,娘以前还说我是毛毛虫变的呢。”

屏幕里出现了个小锅盖脑袋。柔软的棕黑头发,可爱挺直的鼻梁。小马脸肥了一圈,成了小肉包子脸。

 

“这样啊。”威廉若有所思。这句话给了他很大的启发。

“我觉得我跟你应该都是亲生的吧。”他说。忽然就坚信不疑了。

 

此刻是凌晨五点,年初一,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。

两个钟头前,威廉由机场抵达酒店,饮了杯热茶,回复了好友的祝福短信。睡不着,朋友圈里一波接一波的年夜饭照片弄得他眼热心痒。这其中就包括他那只熊宝宝的。

 

“好饿。”威廉评论那张图片。文字之后连着三个同样的表情:小拳头晃啊晃的,大眼睛里充盈着两汪水,非常惹人怜。

 

茗仔的电话立刻就过来了。两人开了视频,面对面将彼此打量。威廉一身白色浴袍,松松敞着,露出深V与半个肩膀。他盘膝坐在懒人椅上,神色凝重,一只手慢慢地向后梳理湿发。

 

茗仔并没有被这个性感的造型所折服。他托着腮帮问威廉:“你为什么饿啊,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啊?”

“现在几点?”威廉反问他。

 

“啊?”茗仔说。

“凌晨四点四十五分。”威廉轻叹。

“噢。”茗仔笑。

 

“噢咩噢啊,”威廉皱眉:“你不睡觉,你真的很不乖啊!”

“不是啊,我都睡醒两觉了。”茗仔急忙说,“真的,我刚开手机,就看到你了。”

 

威廉不是很相信茗仔的话,茗仔不太有时间观念,傻乎乎又爱逞强,对他来说,十个钟头是一觉,十分钟也可以是一觉。

威廉有点后悔那句留言了。

 

“饭我吃过了,首都台请客的,阿妈也给我带了点心。”

回答过茗仔刚才的问题后,威廉的语气变得柔软了一些:“恭喜发财,快去睡觉。”

 

“啊?”茗仔一愣再一笑,一本正经地提醒威廉:“你乱改词啊,是恭喜发财,红包拿来才对啊。”

“快去睡觉!”威廉恶声恶气地说,恨不能戳他的虎牙跟酒窝,正衰仔!

 

“知道啦知道啦,你这么凶干嘛呀,你这样一点也不暖男啊,要是被那帮小姑娘看到你这个样子,肯定很伤心的呀。”茗仔自顾自地絮絮叨叨,边说边低头笑。

 

“睡觉!”威廉揉起一团纸巾丢过去:“再不睡就不给你红包!”

“不给就不给!”屏幕那头马上就回敬了一团纸巾。一团接一团,速度极快,瞄的极准,要没有这片屏幕,威廉肯定已经被纸海吞没了。

 

“熊孩子。”威廉好气又好笑。

 

威廉记得初次带茗仔参加家庭聚会,被阿姐调侃“你走狗屎运啊,hanson咁靓仔,人又好乖”。威廉无法如实告知阿姐“其实他一点也不乖,其实他有时比你跟阿哥还要难缠”。

威廉虽已不再瘦小,还长成了陈家最高大威猛的,但与兄姐所共同经历的那些年始终印刻他脑海,不是因为苦痛,而是亲情连心。

 

就像跟茗仔。

见不到,会想,见到了,也未必有多么温馨静好。多数时候,两个人都会在“熊孩子”与“你才熊孩子”的吵嚷拌嘴中度过。从不厌倦,也是奇妙。

 

威廉把头埋低,抽出张雪白的纸巾朝屏幕致意。那头的熊孩子立即便消停,嘿嘿笑着,趴到镜头前,拿那对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他瞧。

窗外,夜色被光明取代,荷包蛋似的太阳爬上天空,很像小窝墙上挂的那个。

 

两个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上一会了。

 

结束视频前,茗仔恢复了爱操心的天性,叮嘱威廉说:“我马上就去睡觉了,你也别再玩手机了,你也去睡个觉啊。”

“好。”威廉认真地点头,“我知道。”

 

“还有,”茗仔又说,“红包可不可以还是给我呀,我要的。”

茗仔的小烟嗓沙哑又软绵,威廉淡淡笑了,看着茗仔说:“好。”

 

“嘿嘿。”茗仔高兴了,笑着宣布,“我也有红包要给你啊。我早就准备好了呀~”

“好。”威廉轻笑,“我也要的。”

“那我们就先帮对方保管,到时候一起给啊~”茗仔兴奋地说。

 

威廉还是那个字:

-----“好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(下)

 

 

月底,威廉与茗仔刚好有个重叠的短假: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。

在年初一一大早,两人已经商量好了,到时候就回到小窝,互相发红包,补过一段只属于两个人的“晚年”。

 

听到威廉说“晚年”的时候,茗仔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,此“晚”非彼“晚”。

“那种也可以啊。”威廉笑,“等五十年以后再说咯。”

 

五十年,人的大半生,对普通夫妻来说是金婚,难能可贵的坚守。对他们两个来说,是从一双小青年变成一对糟老头的过程。到那时,两人或许不剩几颗牙,又或许身形肥的走了样。冬日暖阳下,两个人一块翻着相簿,追忆当年的帅气模样,再揶揄揶揄对方“时间可真是把杀猪刀啊”。

 

想想就有意思。

 

放假前一晚,威廉收到了茗仔发来的短信,叫他千万别忘记带红包。

“不会忘。”威廉回复他:“你自己别忘记带钥匙啊。”

“哼。”他回复:“知道啦,我又不是傻叉。”

 

先前有过两次,茗仔忘带小窝的钥匙,那时底楼老先生还没搬来,整栋楼就威廉跟茗仔这一家。第一次,威廉是在医疗中心找到他,他正坐在威廉曾经坐过的位置,盯着那些阿公阿婆的吊瓶发愣。第二次,他蹲在家门口,眯着眼睛,手捧剧本,太投入,连威廉的到来都没有察觉,被威廉拍肩膀时还一阵鬼吼鬼叫,嫌威廉走路没声差点吓死他。

 

“你为什么不喊开锁师傅呢?”威廉曾问。

“为什么要喊开锁师傅,反正你很快就回来了啊!”他答得理直气壮。

 

也对吧。威廉想。我是一定会回来的。我会找到你,然后带你回家。

 

短假如期而至。当日,威廉依旧忙碌。一整个上午,加一整个下午-----媒体探班跟粉丝见面会,还有一个全体演职人员聚餐会。

娱记三句话不离“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,你喜欢××吗,你现在喜欢谁”。

听多了,惯了,也就麻木了。

 

粉丝们还是可爱如常的,她们带来各种自制的小礼物,并不昂贵,心意却是无价。威廉将它们一一收好,预备带回小窝跟茗仔献献宝。作为回报,威廉为小丫头们签名,与她们合影,并请她们喝饮料、吃零食。其中一款薯片,是威廉跟茗仔宅小窝时常吃的。

 

-----两个人盘腿坐沙发,看着电视,拆一包薯片分食。威廉不用动手,茗仔会喂他吃,一片吃完了,威廉就张着嘴等下一片,目不斜视。茗仔这时就会使坏了:陈大力的磨牙棒、榴莲味的棒棒糖、虫虫形状的巧克力,都进过威廉的嘴里。威廉一点也不生气。这种程度的恶作剧跟他兄姐当年做的根本没得比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,有时,茗仔会表演杂技给他看-----将薯片高高抛起,再用嘴去接。茗仔的技术太烂了,永远接不到,薯片碎的到处都是,还要他帮忙一起收拾。这个就有点烦了。所以后来,只要一看到茗仔一脸跃跃欲试,威廉都会抢先一步夺过薯片,嚼一嚼,然后堵住他嗷嗷乱叫的嘴巴。

 

粉丝里有个姑娘,是《九门》的忠实拥趸,这次探班,特地带来一张全家福请威廉签。八爷边上已经签过名了,威廉扫一眼,跟着就笑的花枝乱颤了。姑娘纳闷,循着威廉的视线细细看,盯了很久,才发现:“咦,怎么佛爷脑袋上面多出两个圆球球???”又盯了一会儿,发现不是圆球球,而是两只圆耳朵。小小的,还挺可爱。

 

送走媒体与粉丝后,就是聚餐了。人人都在大快朵颐,只有威廉最秀气,荤腥基本不沾,连蔬菜也很少碰,一个劲地喝白水,还一个劲地傻笑。

 

散席时太阳已落山,威廉身披霞光,行走在漫天的金红色之中。估算时间,茗仔应该已经到了。每次回家,茗仔都要比他早,这次肯定也不例外。

 

威廉征用了小助理的车,坐进去,将安全带用心地系好。刚才聚餐时没工夫看手机,竟然已经有十几条未读信息了。威廉一一点开,全是来自茗仔。三条,是叫他“安全带系好,车开慢点”,三条,是问他“我的红包你没忘带吧”。剩下的那些,则是实时播报:

 

“我到了,你什么时候到啊”

 

“我在超市了,我们晚上吃火锅吧”

 

“我从超市出来了,东西重死了”

 

“刚才跑过去一只猫,这里以前没猫啊”

 

“我看到我们住的楼了,你什么时候到啊”

 

“我出来了。”威廉微笑着回复:“我很快就到,等我。”

正值下班高峰,沿途拥堵严重。好不容易杀出重围了,天已经黑透。路灯照亮威廉回家的路,就着光亮,威廉再次看手机,茗仔后来又发了几条信息,内容全都一样:“你什么时候到啊”。

 

威廉不回复,赶紧带快脚步,一路小跑着冲上楼。

兴冲冲地敲门。没人应。再连敲几次,依旧没人应。

威廉只好自己摸钥匙开门,门一开威廉就愣住了,房间跟天空是一样黑。

 

威廉呆站了几秒钟,把茗仔的那些短信在脑子里飞速地过一遍。跟着,背转身下楼,冲到底楼老先生的家门口。喘口气,伸手按响门铃。

等了一会,门开了,花白头发的老先生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。

 

一室墨香。满墙都是字画。威廉跟在老先生的身后。厨房的地板上堆着两大袋肉蔬,灶台那里飘散着淡淡米饭香。客厅里的长沙发,茗仔躺在上面,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,连大长腿也看不见了。

 

“你别担心,他没事。”老先生轻声说。

“他带过来很多菜,说今天放假,问我要不要一起吃火锅。”

 

“我习惯晚上吃粥,他就帮我煮了粥,自己一口不碰,说要等你回来。刚才胃疼了,就咽了两口粥,睡了一会。”

 

“火锅火气大。回去以后,你还是让他吃点清淡的吧。”老先生说。

 

威廉向老先生道谢,心头万般滋味。威廉走到沙发边上,蹲下去看着茗仔,想骂他,扁他,却又根本不舍得。茗仔的样子恹恹的,双眼在见到威廉时亮了亮,他伸手给威廉,威廉立即就接住他。

 

“我的红包你没忘吧~”茗仔有气无力地说。

“回家。”威廉说。威廉伸长胳膊,围拢茗仔的肩背与膝盖,将他抱起来。

 

 

 

***

回到小窝的茗仔立马精神大振,拆开威廉给的红包,嘴里兴奋地嚷嚷“发财啦发财啦”。

这头,威廉盯着茗仔给的红包发愣-----薄薄的红纸,上面几行豪放的大字:“祝你越长越帅,天天吃饱,夜夜睡好!”

 

威廉露出淡淡的笑容,到厨房弄吃的。一小锅白粥和一大锅意面。白粥给茗仔,意面他自己吃。寂静的房间里,两个人面对面,茗仔不断咽着口水,威廉假装看不见,埋头吃自己的面。

 

“这个好吃吗?”茗仔盯着威廉的盘子看。

威廉选择性失聪。当茗仔把调羹伸过来的时候,威廉迅速利索地把盘子撤走。

 

“威廉GOR。”茗仔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。

威廉继续装耳聋,尽管他真的很喜欢听茗仔这样叫他。

 

茗仔后来再不吭声了,气鼓鼓地拿调羹捣弄自己的粥,到小锅干净了,茗仔也跑没影了。

门口传来一声“砰”,威廉淡定自若,意面还有两口,他边吃边数数,慢慢悠悠,从一数到十,再从十数到一,两个回合之后,他起身走到门口,一手插裤袋,一手拉开门。

 

茗仔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个袋子,笑嘻嘻地。

“老卫给的,明天当早饭~”茗仔说着,把手里的袋子抛向他。

 

他接过,打开。

袋子里面装着一包速冻汤圆。白白嫩嫩,芝麻馅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连理Ⅲ> 完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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