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事
旧事
阿翁嗜甜，年轻时曾是享誉业界的珠宝设计师，拥有独立工作室。找她定制饰品的富豪跟明星多如牛毛，天长日久，最初的热爱渐渐沦为倦怠与无力，难以言传。
阿翁宣布无限期休息。
“好可惜，我家细佬极其中意你的作品吖。”
与好友饮茶时，好友这样说起。
阿翁直觉好友话中有话。两人从小玩到大，一起竞争过学业第一，一起欺负过好友的弟弟。
阿翁记得那个小东西-----拖着鼻涕追赶在她们的身后，喊着“阿姐等等威廉仔呀”，神情执着而孤独。
“是他求我，要我一定帮他跟你见一面，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。”
好友凝视她的眼睛。
她点头，应下了这最后一单生意。不是为了钱，而是为了人情。
***
威廉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一点。
装扮极简，黑T恤搭配蓝色破洞牛仔，左耳戴着一枚细小的耳钉。
阿翁见过许多明星，一身的名牌堆砌，来她这里说请她量身定做最符合他们气质的饰品。
阿翁无法直言“各位的气质无需我插手，早已展现的淋漓尽致了”，她含笑询问他们“为什么对我的作品感兴趣”。
“因为××杂志推荐”，“因为看到别的明星也在戴”。他们这样回答她。
诸如此类，都是阿翁意料之中的答案。
现在，阿翁将同样的问题抛给好友的弟弟。其实不论答案如何，阿翁都已经决定会帮他这个忙。确切来说，是帮他阿姐的忙。
“因为喜欢吖。”
-----这是威廉的回答。
不管是真心还是客套，“喜欢”这个词，对一个设计师而言永远是充满魅力、能够令她心情愉快的。
“是么。”阿翁笑了笑，端来两杯咖啡，将其中一杯递给威廉。在他手握汤匙的时候，阿翁直视他的眼睛，“那你是喜欢哪个方面呢？”
“够简单够纯吧。”威廉没有半点的犹豫。
“杂志上登过你的每一件作品，每一件的设计都好简单，纯银材质看起来又好纯好干净，最酷的是，你曾说过，你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，你绝不会重复它们，而这世间也再无第二个人，能够复制它们。”
阿翁低头微笑。自己年少时的狂妄，由好友弟弟的口中说出来，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。
她取来牛奶与糖块，放到威廉的手边，问他：“你想要怎样的饰品？”
***
“我想要对戒。”威廉说。
“戴在哪根手指？”阿翁说。
威廉将手掌摊开：“无名指。”
“好。”阿翁说，“保持手指伸直，我需要知道你的SIZE。”
阿翁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条细细的红色绒线，捏住线的顶端，利落地缠绕威廉的无名指。
红线在他的指间圈出了一个圆，阿翁稍作调整，慢慢地将圆圈提起，使它离开他的手指。
接着，松开圆圈，捏紧红线，对照着标准刻度尺，记录下了这段红线的长度。
“你的已经好了。”阿翁说，“另一位呢。我想，你还需要来我这一次。”
威廉摇头，双眼弯弯，笑得像个酝酿着什么阴谋的坏小子。
笑着笑着，很快却又变得有一些伤感了。像他小时候那样，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执着的神情。
阿翁没有看到孤独。
“他不知道戒指的事。”他慢吞吞地说。
“我知道他的SIZE，WIND姐，他的手比我的小少少，手指比我的肥少少。”
“而且他怕冻，冬日里时常会长红红的小包，唉，看起来就会更肥一点。”
通过威廉的描述，阿翁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只圆润的熊掌，肥肥小小的，畏寒。
天空雪花飘舞，小小的熊掌在晶莹的白雪中慢慢变红。一只大手将它握住。
阿翁发出轻微的笑声。
“伸手。”阿翁对威廉说，“右手。”
“啊？”
“人的右手比左手要肥一点。”
阿翁重新取出红色的绒线，捏紧顶端，如同先前那样，缠绕威廉的手指，将之前的所有步骤重复一遍-----一条红线，左手与右手，勾画出一双完整的圆。
尺寸确定好了，这时，威廉杯中的咖啡也见底了。
阿翁为他添满，又大方地开封一罐曲奇给他，罐子的图案是一只可爱的熊仔。
在他吃的开心的时候，阿翁循例问他：你对款式有什么要求。
他想了想，说“简单干净就可以”。
阿翁瞬间被感动。这证明他刚才说的“喜欢”是发自肺腑。阿翁即刻埋头画草图。铅笔在纸上唰唰作响，与威廉咀嚼甜点所发出的咔擦声一起，充满了阿翁的工作室。
“几时能取啊？”阿翁埋头于图纸的时候，感觉到了威廉灼灼的视线。
“你几时需要啊？”阿翁反问。
威廉报出了一个日子。阿翁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。“想刻什么字？”依旧循例问一句。
来她这里的富豪与明星无不热衷于斯-----自己的姓名，情人的姓名，以及那些象征山盟海誓的美丽字眼。
“不用刻字。他知道是我，我也知道是他的。”威廉的嗓音有些含混不清。阿翁抬头，看见他抱着罐子对自己说，“WIND姐，这个真好吃。”
阿翁后来与好友碰面，谈及当日，觉得好笑又无奈，说“你知不知道，当日，你细佬几乎搬空了我所有的‘聪明熊仔’啊”。
“原谅他吧。”好友更无奈：“恋爱中的人呢，总是私心特别重的。”
***
许多年过去了，久到阿翁几乎遗忘了过往曾为好友的细佬设计过戒指。
休息之后的她选择了周游世界，遍尝各地甜食。但或许是曾经沧海，再也没有什么甜食能像自己故乡的“聪明熊仔”那样，将她牢牢虏获。
缘分使然，某年，阿翁在某个偏远的小镇发现了熟悉的熊仔图案，才伸手，便立即被另一只手覆盖。对视一眼，发现都是中国人。“好男不跟女斗。”阿翁说，“你可不可以让我。”
“这个我也中意的。”对方还嘴，“那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。”
缘分就此展开。
又是许多年过去了。阿翁与同样嗜甜的先生一起，参加好友女儿的婚礼。
来宾众多，阿翁于人群中见到了久违的身影-----好友的细佬与一位高瘦的男士抵肩而立，正小声交谈着什么，两个人都是面带笑意。
在他们的左手无名指上，戴着相同款式的戒指。
那是自己设计的。阿翁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多么久远的记忆。
“看见那对戒指了吗，”阿翁对先生说，“那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作品。”
先生却好似没有听见。他正虎视眈眈食廊的甜点。那里人头攒动。
“乖乖在这里等我，我去帮你抢好吃的回来！”
先生的眼神灼灼发光，冲刺的姿态犹如离弦之箭。
“有冇搞错啊......”阿翁摇头，发出无奈而甜蜜的轻嗤。
<旧事>完.
<LO注>
*威廉定制的戒指就是他后来用来求婚的戒指。
*“聪明熊仔”的全名是“珍妮聪明小熊”，是一款手工曲奇，总共有四种口味。
威廉很喜欢吃并成功勾引了茗仔，从此，茗仔变得比威廉还要爱吃。
*那天，威廉从阿翁家搬走了整整六罐的“聪明熊仔”（原本有七罐，其中的一罐阿翁开封，让他吃掉了四分之一）。六罐全都送给了茗仔。
*威廉在定制后的第三天拿到了戒指，他请姐姐吃饭，并承诺在下次家庭日乖乖的，再也不会捏肥妹的脸，将她举高抛起，或是趁她睡着的时候，偷偷抱走她的小熊公仔了。
*威廉的姐姐是全家人中，第一个知道他跟茗仔关系的人。当看到威廉手机相册中的茗仔时，姐姐愣了很久，跟着就发出赞叹：“几靓仔喔~又好乖个样~”
威廉还来不及说谢谢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句让他郁闷不已的话。
“点解佢会钟意你嘅？？？”姐姐看着他，神情无比的困惑。
<LO注完>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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