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乡路冷

连理


连理--(上)

 

 

威廉也开始拍新戏了。跟茗仔一样,古装,高耸的发髻。

威廉数日前进组。全新的环境,全新的工作伙伴。就像开启了生命中一段全新的旅程。威廉露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兔牙,对谁都笑脸相迎,热情有礼。很快,便与一众合作伙伴打成一片。

-----新戏的女主角是当红花旦之一,相貌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,演技也还有比较大的提升空间,但身段与气质都是拔尖的,古装扮相尤其惊艳。

 

威廉跟随剧组其他人一起,称呼女主角“诗诗”。这个叠词很考验他的普通话,念的慢一点,还好,要念得快了,会变成“思思”。好在姑娘一点也不介意,不管被喊成“思思”还是“西西”,姑娘都是面带笑容,应他“哎,你好,威廉”。

 

诗诗已为人妻。去年结的婚。先生比她大十七岁,也是圈内人:少年成名,中年沉寂,而后又奋起直追,几年前凭借一部清宫戏重返一线。这部戏是诗诗与她先生的首次合作,也是两人的定情之作。

 

好像我跟我那个臭小子一样啊。威廉想。世界上所有的缘分与情意大概都是相似的。

威廉现在习惯喊茗仔“臭小子”,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,威廉越来越觉得茗仔骨子里就是个熊孩子:明明很爱跟自己撒娇,却总假装成熟稳重;有时呢,也爱无理取闹,以欺负自己、使唤自己为乐趣,却死不认账,还总是趾高气扬,坏笑着说晚啦晚啦,你现在人都是我的啦,你再后悔也来不及啦。

 

心酸是有一点的,威廉想,但是后悔可从来没有过。

从见到那个臭小子的第一眼开始,威廉就知道,自己这一生都绝对不会后悔。

 

这几天,在午餐时,威廉与剧组的其他成员都能得到加餐-----这是他们的探班福利,来自于诗诗的先生。这位中年男士的个头不高,块头挺壮,大伙儿都管他叫“隆哥”。隆哥会客气地与剧组全体成员打招呼,为大家送上零食跟饮料,随后,他会坐到诗诗的边上。

她背台词,他安静地注视她。

 

每当这时,几个好事之徒就贼兮兮地对威廉说:“你知道隆哥最近为什么总来探班吗,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帅了嘛~!”

威廉明白他们的话里有话,威廉最烦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,每当这时,威廉就收起他的大兔牙,绷起脸,一言不发地盯住这几个好事之徒,直到他们被盯怕了,悻悻离去,威廉才重新展露笑容,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人。

 

“看啊看啊,他们又牵手啦~!”

威廉旁边有个声音在咋呼。这是乔叔,与他同剧组的演员。只年长他两岁。娃娃脸,跟他一样的大兔牙,笑起来很傻也很可爱。别人扮嫩还来不及呢,他倒好,逢人就说“我比你大,你该叫我‘叔’呀”。

“为什么一定要叫‘叔’呢,叫‘哥’不可以咩?”威廉曾经这样问。

“当然不行啦!‘叔’比‘哥’老,听着亲切,尊老爱幼可是我国传统美德呀!”乔叔如是说。

威廉觉得这个娃娃脸的理由不怎么令人信服,且有“倚老卖老”之嫌。但出于对同事的尊重,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喊了声“叔”。

“哎。”乔叔笑眯眯地说,“小陈你好。你这件卫衣蛮正点的。”

 

哪里需要乔叔咋呼,威廉自己早看到了那边的情况。接连几天都是类似的画面:诗诗坐着,隆哥也坐着,诗诗的一只手握着剧本,另外一只手伸给隆哥。隆哥握着诗诗的手,两人并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,只是那样地坐着。

威廉喜欢这样的画面,感觉他们能够这样一坐就是一辈子。

 

威廉沉默的时候,乔叔还以为他是孤单寂寞冷呢,乔叔觉得既然大家同为单身人士,就理应惺惺相惜,守望相助,想着,便极其友好地向威廉伸出手:“COME ON,小陈,欢迎来叔的怀抱取暖。”

威廉不置可否,朝他摆摆手,微笑着走开了。

“小陈小陈!”乔叔大喊,乔叔不愿独自面对那对夫妇,赶忙也起身,追着威廉而去。

 

两人在过道小憩。威廉抬头注视着远处,唇角微微扬起,好像正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。

乔叔想跟他聊天,问问他在想什么,再八卦一下他最近的绯闻,但是看他的样子,似乎并没有什么开口的意向,乔叔觉得这人怎么跟传言的这么不一样,简直安静到近乎深沉了。

 

威廉听不到乔叔的心声,威廉正沉浸在他与茗仔的事情之中。威廉回想不久以前,茗仔来车站接他,茗仔凶狠地拽他的衣服,像是要揍他。茗仔的手指触碰到他的皮肤,是冰凉的,他的心一瞬间就抽痛了,他把茗仔搂在怀里,小声反复地告诉茗仔“我没事,我回来了”。茗仔半个字也没有回应他,茗仔的手一直紧紧拽着他的衣服,像是紧拽着一团一松手就会失去的空气。茗仔那天哭了。这不是第一次了。发烧的时候,跟他对戏的时候,还有接受他戒指的时候-----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他是“傻叉”,眼睛却是红红的。

 

唉。自己这个臭小子啊,不仅是个熊孩子,还是个爱哭的熊孩子。威廉在心里叹气,一半是酸涩,另外一半是甜蜜。威廉站起身,逃离出乔叔的视线,独自躲到角落里。威廉摸出手机。当两个人无法见到面的时候,手机就是最好的信物,帮助彼此传达思念。威廉真心感激发明手机的人。

 

“他在念叨什么啊???”

乔叔嘴里嚼着薯片,斜倚墙面注视威廉。威廉的表情温柔极了,乔叔从没见过有人能对手机讲话讲的这么含情脉脉的。乔叔空出一只手,从兜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量,左看右看觉得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。

 

乔叔想去咨询一下威廉“跟手机谈恋爱”是什么感觉,转念又决定还是不去打扰他了。

“嘿,我说,咱在一起也有小半年了吧,”乔叔将手机翻个面,看着那缺了一口的苹果说:“咱要不要给你起个小名,换件衣服啊啥的,嘿,你说吧,你想先办哪一样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连理--(下)

 

 

晃眼间,戏拍了大半个月了。这天下午,威廉完成了自己的戏份,与同样结束了戏份的乔叔一起坐在过道的石阶上-----乔叔不停嘴地吃着零食,威廉眺望远方,并不时地婉拒乔叔递来的食物。“你真的不吃吗?”乔叔很郁闷,“我这个可是零食界的爱马仕啊。”

“不用,谢谢。”威廉看着远方回答他。

 

远远地,看到有几个人过来。威廉立即站起身来,向前小跑一段。

来人走近了,是二女和一男。

两个姑娘:两位小助理。一个是瘦瘦的,另一个是高高的。

唯一的男性也是瘦瘦高高的,眉眼弯弯,面颊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涡旋

-----是茗仔。

 

“陈,老,师~”茗仔一字一顿地说着,笑容调皮的不得了。

“臭小子。”威廉露出了大兔牙,看着他的眼睛问他:“路上还顺利咩?”

“当然顺利啊,我可是横店小车神啊。”茗仔酷酷地回答。

茗仔的刘海又长了一点,威廉伸手拨弄,茗仔不躲,站在原地看着他,两个人都笑成了一朵花。

 

一声咋呼突然插了进来。

“咦!”乔叔瞪着眼睛说,“这不是×家今年的新款吗,限量版的啊!”

-----乔叔说的是茗仔身上的大棉袍。它曾是威廉的,不过,在威廉三十一岁生日的当天,它属于茗仔了。茗仔裹着它在出租车上睡的天昏地暗,依靠它的保暖,茗仔没有感冒。

 

“徐老师。”茗仔犹豫了一下,喊出了这个称呼。茗仔的模样看着很腼腆,跟热情开朗的威廉完全是两种类型。

“嘿,别叫‘老师’,叫我‘叔’吧。”乔叔一口白牙明晃晃,“八爷你好,哦不,小应你好,你是来探班的吗,探小陈的班,你们兄弟感情可真不赖。”

“刚好有空就来了。”茗仔搔了搔脑袋,“徐老师,徐老师你好。”

 

“你好你好。”乔叔哈哈笑,“叫我‘乔叔’吧还是,真的,别叫老师,多个字多累啊。”

“啊???”茗仔呆呆地说。

 

“是这样的,”乔叔解释,“‘乔叔’是两个字,‘徐老师’是三个字,可不就是多一个字嘛。”

“噢。”茗仔点头,“嗯。徐老师。”

 

“是‘乔叔’啊‘乔叔’!”乔叔抱头大叫:“嘿!你说你这娃,怎么这么死心眼呢!”

 

茗仔没有吭声。他歪着头打量乔叔,困惑的表情让威廉看了直想发笑。威廉轻揽茗仔的肩膀,非常顺手地接过了茗仔手里提着的纸袋。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起来,瘦丫头跟高个妞跟在他们后面。当然,乔叔并没有被遗忘。茗仔走前塞了一杯热奶茶和一盒炸鸡到他手里,说是路上买的,给他当下午茶。乔叔瞧着那四个人的背影,心想小应真是个好小伙,对兄弟讲义气,对兄弟的同事也这么客气。乔叔当即大快朵颐,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捕捉到另一头的那对夫妻-----诗诗跟隆哥跟平常一样,抵肩而坐,静默无语。

 

很快,另一对加入了进去。乔叔嚼着鸡块保持着一名旁观者的姿态。就在距离那对夫妻不远处的位置。一张木头小桌,一条窄窄的木头凳子,古人装扮的威廉,与他那位前来探班的兄弟小应,两人肩并肩坐着。桌上放着小应带来的纸袋。

嘿,看着还真有点像家属来部队探监,啊呸,不是,来部队探亲啊。乔叔胡思乱想着,纸袋里会是什么呢,是好吃的吗,乔叔吸吸鼻子,里面似乎都飘进食物的香气了。

 

小小的纸袋,仿佛多啦A梦的百宝袋。威廉端坐在小凳上,注视着茗仔一件一件地从里面把东西拿出来。全是吃的。装在透明的保温餐盒里。水果、炸鸡、年糕、色拉,牛河。颜色漂亮,全是威廉在电话里跟茗仔提起过的。

“正啊~”威廉赞叹,“你真的全部都做啦,你太帅啦!”

“除了水果。”茗仔说。

“但水果也是你切的啊。”威廉露出崇拜的表情。

“那当然。”茗仔得意了起来,“我的刀功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,我可是横店小厨神啊。”

 

“嘿嘿。”威廉说。

“嘿什么嘿啊,快吃吧。”茗仔轻推他一下,“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加餐加餐,现在好不容易给你送来了,你却只顾着‘嘿嘿嘿’,麻烦你快点吃吧,吃完了我还要赶回去呢。”

 

威廉低下头,像个羞涩的小女孩那样捧住脸,轻轻摆晃肩膀。在茗仔浑身鸡皮疙瘩排队的时候,威廉抬起头,轻声说了句“辛苦你啦”。

“知道啦知道啦”茗仔的脸颊也热起来了,他用力地推着威廉:“别废话啦,您倒是快点吃呀!”

 

茗仔飞快地替威廉打开所有的餐盒,又把小叉子塞进了他的手里。这把小叉子是茗仔从他们两人的小窝里拿来的,逛超市时由茗仔购置的。茗仔的那把,顶上是一个可爱的大头维尼,威廉的这把,顶上是胖耳朵的美乐蒂。“多大的人了还用这种卡通的东西。”茗仔他娘曾对他的品味很是鄙视,并相当笃信地表示“你威廉GOR就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幼稚”。茗仔实在没好意思跟他娘说这对叉子其实就是威廉看中的,担心破坏了“佛爷”在他娘心目中的高大形象。他娘真的太钟爱“佛爷”了,看剧的时候只看有“佛爷”的部分,连他这个当儿子的也被无情地快进了。这到底是好,还是不好呢。茗仔心酸并甜蜜着。

 

茗仔支着下巴,安静地注视着威廉的发髻。浅蓝色的发带随着威廉腮帮的鼓动而一晃一晃的,威廉现在没有戴那顶可爱的小帽子,否则,茗仔想,自己就又能够对着他念出那两句诗了。

看见威廉定妆照的第一眼,茗仔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两句著名的诗句:天下风云出我辈,一入江湖岁月摧。威廉被他的才华所折服,两只大眼睛眨动个不停,又是说他帅,又是说他好厉害。夸奖完毕,威廉露出疑惑的表情,自言自语说“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”。

“你当然听过啊。”茗仔坏笑着对他说,“东方教主你好呀。”

威廉顿时恍然大悟,眯缝着眼骂他是臭小子,接着也笑了。

 

茗仔想着那些美好的事情,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,威廉吃完了所有的食物,抚着肚皮,惯性地向他靠过来。茗仔迅速地接住他,然后小声告诉他“坐正啊”。他们边上一直有工作人员在来来去去,万一被看到就不好了。而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,是那对夫妻。茗仔羡慕他们。

看到他们那样恬淡自若地在一起,茗仔心里想,自己跟威廉什么时候也能跟他们一样,能够在大白天也手牵着手,再也不用顾忌周围人的眼光。

 

茗仔有一点伤感。望着空空的餐盒发呆。这时,桌下伸来一只手,摸索着,找到了他的,然后握的紧紧。威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使坏,挠的他痒痒,他没忍住,咯咯咯地笑了起来,举起另一只手,照准威廉的肩膀一掌接一掌地拍。

威廉嗷嗷叫着,又骂他是臭小子了,“你怎么跟大力怪一样的,”威廉伤心地说,“会打残的啊,打残了就没人疼你了!”

“好像有道理。”茗仔表示赞同,收回胳膊,从背包里摸出水杯,“那,请你喝茶吧。”

“这个OK。”威廉开心地说,“来吧壮士,快给本宫满上~”

 

这样的画面令他们觉得熟悉,可能还会令他们想起《九门》,一个小小的片段:木头桌椅,齐先生跟佛爷面对面坐着,佛爷眉头紧锁,为日本人的事情而忧心,齐先生则云淡风轻,轻轻抬手,为挚友满上一杯茶。谁也不说话,就是那样坐着。佛爷的心事,齐先生全都懂。而齐先生的心意,佛爷也全都明白。

 

太阳即将下山,茗仔抬头看看,将餐盒重新归置回了纸袋,他该回去了。纸袋比来时轻多了,威廉却执意要替他拿。两位小姑娘这时也回来了,她们先前在拍摄地转悠了好几圈,遇见了几个年轻英俊的武替,还跟几位明星合了影。回程的队形与来时正相反,她们两人走在最前头,威廉其次,茗仔最后。沿途不时地有工作人员过来打招呼,无一例外地说他俩兄弟感情真不赖。走着走着,乔叔也加入了送行的队伍。乔叔的嘴里依旧嚼动着什么,一见茗仔就说“谢谢你的奶茶跟炸鸡,下次有空再来啊”。“好。”茗仔笑着说,“一定的,徐老师。”

 

乔叔重重地叹了口气,也许是在对这个称谓不满意,也许是在感慨这娃怎么能死心眼到这般田地,不过,他很快就眉开眼笑了,像个快乐的少年那样朝茗仔挥手,说“下次一定要再来啊,最好是再带奶茶跟炸鸡”。

 

几个人的脚步静止在了威廉小助理的座驾前。日头西斜,天色变得朦胧而温暖。威廉伸手,把茗仔拉进了怀里。两个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。“下次我来看你。”威廉在茗仔的耳边说。

“不用啦,我都快杀青了。”茗仔抚摸他的脸颊,“不过呢,下次你可以来接我一起回家。你说过的。”

“想家了?”威廉问。

“嗯。想的。”茗仔点头。再次拥抱住威廉。“也想你。”茗仔轻声地说。

 

车子发出突突的声响,发动时带起了一小片扬尘。威廉站立在暖橙色的光线里,面含笑意,目送着车子远去。稍后他走动起来,沿着这片干燥的泥地。他的肚子胀鼓鼓的,他一边行走,一边揉动着它,每一下,似乎都能感受到那里面的情意。

他有预感,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胖子的。

一个全世界最幸福的胖子。

 

 

 

 

<连理>完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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