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小孩
亲爱的小孩
近来春雨连绵，漫天雨雾自成一景，拍戏之余，茗仔喜欢躲在房檐下看雨景。
拍摄地的大宅院，古旧、敞阔，斑驳的墙面营造出独有的年代感。
茗仔独占一隅。背头、长衫，时光倒流八十年，他现在是朗少爷。
朗少爷家大业大，是家中长子，有一个弟弟，弟弟帅气，他的相貌则一言难尽。
兄弟两人爱上了同一个女孩子。女孩子爱弟弟，不爱朗少爷。于是，男人的自尊便开始作祟-----兄弟反目，痛恨报复，种种烂俗的桥段。
“跟你本人正相反啊。”
进组的头天晚上，茗仔与威廉视频，威廉脱口而出了这句评价。
茗仔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赞扬。茗仔心中得意，表面故作平静，笑嘻嘻地问威廉：
“怎么个相反啊~”
茗仔以为威廉一定会夸他“高大英俊”、“成熟帅气”，或是“心地善良”，“可爱聪明”。
“这个啊，我想一下。”威廉这样答他。威廉偏转了视线，仰起头发呆。
茗仔满怀期待。过了一会，威廉重新与他面对面，告诉他“我想好了”。
“嘿嘿。”茗仔止不住地笑起来，凑近镜头，托腮。
“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。”威廉伸出食指点点他。
“我天天都这么开心的啦~”茗仔也伸出食指晃一晃，催促威廉：“好啦，别废话啦，快说到底怎么个相反啊~！”
威廉开口了，语速比平时稍微慢一些，表情也似乎变得深沉了一些。
“是这样，”威廉说，“那个‘明哥’的样子好酷，好像一个杀手，你这个‘茗哥’呢，样子就总是呆呆的，笑起来也总是傻傻的。”
你妹的！
茗仔的期待瞬间化为乌有，他嘴角抽抽，托腮的手握成了滚圆的拳头。
威廉并不介意这样的变化，继续告诉他：“那个‘明哥’好犀利的，一个人就能搞定那么大的店，你这个‘茗哥’呢，就总是好糊涂了，叫你找空调遥控器，你到现在都未找到啊。”
“遥控器有的啊！就摆在枕头边上，我上次回家还看到的呀！”茗仔大声争辩。
茗仔忘了应该再次“问候”威廉，拳头瞬间松懈。
“那个是我新买的，”威廉叹口气，“我怕你看不到，所以才放在枕头边上的。”
短暂的沉默过后，茗仔鼻腔发出一声重重的“哼”，他站起身，双手朝后抓住椅背，双眼瞪着屏幕，摇摇摆摆地，连人带椅向后撤走。
等椅子放定，他又蜷缩身体，双手扒住椅背，将大半个脑袋藏在后面，只露了两只圆滚滚的眼睛，有些郁闷，有些委屈，警惕地盯着视频。
这个可爱的姿态逗乐了威廉。
“你做咩啊~”威廉笑着问。
“我想静静！”茗仔探出脑袋，恨恨地嚷了一句。
“静静系边个啊，你想我一个就好呀~哎呀，快点返来啦大佬，你这样我看不清你啊，”威廉大声呼唤，“我还有话没有讲完啊~”
隔着这段距离，视频中的威廉看起来极其细小无害。只是，闪亮的大白牙看不见了，痞痞的笑容也看不见了。威廉的五官全都模糊了。
茗仔愣了愣，发现自己无法适应这种改变，只好瘪着嘴，重新摇摇摆摆地坐回到电脑面前。
茗仔刚一抬眼，白牙跟笑容就立即出现。
茗仔安心了，决定不再计较刚才的“正相反”。正所谓，大丈夫能屈能伸嘛。
两人对视几秒后，茗仔有气无力地发问：“你还想说什么啊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，”威廉的笑声响起来：“就是，嘿，你有冇发觉，我们是一样的啊~”
“什么一样啊？？”茗仔呆呆地问。
“就是‘大’呀！”威廉的嗓音兴奋而喜悦，“从前呢，我扮‘大’师兄，现在你呢，就扮‘大’少爷，嘿嘿，我们都是‘老大’来的啊~”
威廉的话语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，一瞬，茗仔瞪大双眼，思路跳跃到了老港片
-----昏暗的窄巷，夜风席卷树叶，酷酷的他戴着墨镜，与同样酷酷的威廉后背相抵。他们的四周包围着敌帮的打手，统统看不清脸。
“我掩护你，你快走！”他说，猛推一把威廉。
威廉纹丝不动。
他的手被威廉死死攥在掌心里面。
“不，要生一起生，要死一起死，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！”威廉坚定地说。墨镜遮挡不住威廉酷炫而深情的眼神，看的他心头热血沸腾。
“好！”他大声地应着，“好！！”
“好咩啊~？？？”-----一声突兀的发问打断了他的思路。
顷刻，窄巷、黑夜、敌手，还有戴着墨镜、酷酷的他们两人，全都消散于方寸之间。
------视频里的威廉，正朝着他挤眉弄眼：“你刚才又发呆啊，哈哈，你是不是在动什么坏脑筋啊~”
“那是你啊！”茗仔恨恨地翻个白眼，附带一个夸张的耸肩（跟威廉学的）。
“我没有啊。”威廉笑嘻嘻地看着他，将手中的餐盘凑近，示意他“看，我正在吃宵夜”。
硕大的盘子上面，是缺了一口的肉蛋三明治：粉色的培根，嫩黄的鸡蛋。边上，是一团酱油色的炒面，掺着细长的牛肉条与鲜绿的菜叶。不止这些，从威廉另一只手上，茗仔还看到了他最喜欢的饮品-----红茶配鲜奶，巨无霸杯，此刻正热气腾腾。
“冇眼睇啊！”茗仔捂住眼睛，痛苦地叫出声，“您快别献啦，您是怕我不饿是怎么地啊！”
这句话暴露了太多的讯息。
威廉眯起眼，收敛了笑容。
又是短暂的沉默。
茗仔从指缝里偷瞄威廉，发现威廉正注视着他，目光一如他刚才幻想中的酷炫-----酷炫，深情，能够洞察一切。
茗仔慢慢地将手放下来，他有预感，接下去，他的耳朵又要不得安宁了。
-----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。
“你别这样看着我啊，搞得我像个很不乖的熊孩子似的。”茗仔悻悻地开口。
“你是有点不乖啊。”威廉淡淡地笑了，“熊孩子。”
威廉的眼神温柔，这让茗仔想起早晨抵达拍摄地时，看到的那一小片油菜花田。
茗仔的心一下子就软了，也不再害怕耳朵不安宁了。
他看着威廉。小声而诚实地告诉他，“其实，我，我就是今天晚上吃的少，稍微，少了一点，之前，我都是吃很多的，顿顿都吃干净的。”
威廉点头，又露出了可爱的笑容，看着他，将之前重复过无数次的话再度重复。
“你要乖乖的啊，你真的要乖乖的啊。”
威廉认真地叮嘱：“在剧组不比在家里，你吃少少，冇人煮意粉俾你加餐，你贪睡不下地，冇人帮你煮粥吃，亦冇人喂你啊。”
威廉的话带出了一丝焦糊的气味，充盈着茗仔的心灵与生命。很甜蜜。
“嗯。”茗仔笑出了一双月牙眼，点点头说：“嗯。”
“所以你真的真的，要乖乖的啊。”威廉很认真地又叮嘱了一句。
“嗯。”茗仔也再次点头，随后就不作声了，深吸口气，闭上双眼。
威廉皱眉，正想说“你做咩啊你怎么又发呆”，茗仔忽然睁开眼睛，摇摇头，咧嘴笑了起来。
“你又在发什么呆啊大佬，”威廉有点无奈，“刚才同你讲的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啊？”
“听进啦听进啦你真啰嗦。”茗仔轻嗤，低头玩起了手指，一边玩，一边慢吞吞地对威廉说，“我刚刚不是发呆，我是在想，假如我现在倒数三秒，门铃会不会响起来......嘿嘿。”
门铃当然不会响起来。威廉知道。
因为按门铃的人正安安静静地坐着，听他诉说他的这点浪漫小心思-----无可救药的浪漫。
威廉想要拥抱他的熊孩子，好好呵护他这份全世界最浪漫的心思。
只是现在，除了彼此倾听，彼此注视，他们两个人，再做不了别的事。
这就是生活吧。威廉想，有些遗憾，却是最最真实。
“或者下次，你可以试试看。”告别前，威廉低声地告诉他的熊孩子。
“啊？？”茗仔没有听清，“你说什么？？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威廉笑着挥挥手，说“记得睡觉前喝杯温牛奶”。
***后来
小雨淅淅沥沥，空气中充满着泥土与草叶的气息。茗仔结束了今日的戏份，站在房檐下看着天空发呆。小助理走过来，为他撑伞，劝说他“茗哥你别再看啦，回酒店歇着吧当心着凉”。
小助理瘦瘦小小，为他撑伞的手臂举得老高，看着吃力极了。茗仔露出讪讪的笑，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伞，说声“走吧”。
经过那片油菜花田时，茗仔的脚步放慢下来，想着要不要去偷摘一枝带回酒店。那样的话，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时，就也能感受到浪漫的春意了。
想归想，却没有去行动。雨势此刻变大了，茗仔无法让个姑娘陪自己一块淋雨。
返回酒店之后，茗仔与小助理各自回到房间。茗仔的头发湿了，大半个肩膀也湿透了，他走到浴室，洗了澡，换上一身干净的浴袍。
“叮咚叮咚”，门铃响。
茗仔正想问“哪位啊”，门外一把陌生的嗓音就主动响起来：“不好意思按错了。”
房间恢复宁静。
茗仔倒向大床，双目放空，一只手摸向床头柜。那里放着他的烟包。
到拿好烟，夹在指间了，门铃声此时再度传来，“叮咚”，只有一声。
又是按错了吧。茗仔想。果然，门铃没有再响。
茗仔翻了个身，突然发现指间空了，他茫然地坐起来，搜寻了一会，发现原来是被他自己压在屁股底下了。他挠挠头，下地，把压扁的香烟扔进纸篓。
时近黄昏，房间的色调柔和，茗仔躺在床上，想着哪天不下雨了，一定要去摘枝油菜花回来，想着，眼皮渐渐沉重。很快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这场睡眠充实而美好。茗仔做了个梦。梦里有许多好吃的，有他心心念念的油菜花，还有一个人-----这个人支着脑袋，躺在他的边上看着他，眼神是酷炫而深情的。
茗仔像他以往所习惯的那样，伸出手臂拥抱上去。触感很好，是暖暖壮壮的。
这是个很结实的梦啊。茗仔咧嘴笑起来。这一笑，就醒了。
茗仔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叹息：
“傻仔。”
茗仔抬起头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威廉。
威廉支着脑袋，躺在他的边上看着他，眼神与他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怎么来啦，”茗仔压低嗓门，“你今天应该飞HK的啊。”
“等一下就飞了。”威廉叹气。
“哎，你别总叹气啊，叹气老得快。”茗仔捏捏威廉的脸，吃吃笑起来，“你吓我一跳啊，我还以为是做梦呢。”
“你看没看见我发的短信啊......”威廉握住茗仔的手，笑容有些无奈。
“什么短信啊？？”茗仔呆呆地问。下一秒，突然反应了过来，一跃而起，朝浴室冲去。
稍后，茗仔抓着手机跑回威廉边上，两个人一起定睛。手机是静音，屏显提示总共有十八条短信。其中有七条，都是来自威廉。
“当你听到门铃响一声，”茗仔轻声地念出其中一条的内容，“你就倒数三秒，然后开门。”
另外的六条也是相同的内容。
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了六遍之后，茗仔放下手机，疑惑地问威廉：“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？”
“你迟迟不来开门，我就只好去找瘦丫头要房卡，酒店这么大，我，我差点迷路啊。”
茗仔听完，将脸埋进臂弯，肩头微微颤抖。
“冇笑啊。喂。”威廉伸出手，轻轻敲打他的肩。
“哈哈哈。”茗仔扬起涨得通红的脸，威廉看到他的双眼乐成了月牙，似乎还有泪光闪烁在里面。
“你还笑。”威廉郁闷地嘟嘴，“你迟迟不来开门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，你这个人，总是傻傻的......”
后面的话无法说出来了。因为威廉的嘴被牢牢地堵住了。
“你才是......傻仔......”威廉听到茗仔呓语似的叹息。很甜蜜。
***
太阳落山，星星爬到了天空。
茗仔送威廉到电梯口，提醒他“帽子墨镜口罩”。
“没关系。”威廉笑着说，“我来时就只戴一顶帽，结果，冇人认出我啊。”
茗仔不答腔，朝他挥挥手，替他按下按钮。
最后定格在茗仔眼中的，是威廉帅气的笑脸。
-----“记得全部吃掉啊。”威廉酷酷地说。
茗仔回到房间，打开壁灯。灯光照亮了茶几上的东西------是威廉带来的食物。
茗仔走过去，解开纸袋，从里面取出了一盒炒面，还有一杯奶茶：色泽漂亮的巨无霸。
不止这些。
在纸袋的边上，出现了两枝嫩黄色的油菜花。
“嘿~”茗仔笑着，把它们拿起来。
细细瞧。
一枝略细长，一枝有点壮。
刚好配成双。
<亲爱的小孩> 完.
LO主注：
*茗仔其实不傻，威廉也不傻，但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，就是全世界最傻的一双。
*平时，茗仔跟威廉都是普通话跟方言夹杂着讲的，威廉听得懂一些宁波话，茗仔也听得懂广东话。当他们吵架时，两个人都会用家乡话，而且语速奇快，这样，就没有人能听得懂了。
注完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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